卷壹 第十三章 晁衡:混唐朝文化圈的日本人(第2/3页)

在当官的同时,他还相当喜欢参加社会活动,比如诗友会、茶话会,以及问难。

问难,用今天的话来讲就相当于学术研讨辩论会,这不但对学术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同时对参加者的语言表达能力也是一大考验。

作为外国人的阿倍仲麻吕,不仅积极参与这种连中国人都不怎么会玩的游戏,而且还玩得非常好,经常客场大胜,把对面的唐朝书生说得哑口无言。

久而久之,名声也就出来了。

当时正值盛唐,经济发达社会繁荣自不必说,文化界也是百花盛开人才辈出。晁衡作为圈中一匹新出道的黑马,他的大出风头很快就引起了圈内极大的关注,大家一开始先是试着邀请他参加各种颇具文艺范儿的筵席聚会,并在台面上一起吟诗作对,本以为这个日本人在这种场面一定会怯场,不曾想晁衡才高八斗素质过硬,即便高手云集也照样坦然自若地出口成章落笔生花,这让精英们又惊又喜,顿感来了圈中同道,再一接触,发现这人不光有才,而且还风度翩翩性格豪爽,确实是一个很值得一交的家伙。

就这样,晁衡跟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那一拨诗人混在了一起,而且彼此间还处得相当好,既跟李太白一起上过胡姬酒肆,也跟着王维王摩诘一块儿在竹林下偷瞄过人家小姑娘洗衣服,大家都很喜欢他,不把他当外人。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来年。

天平十一年(公元752年),藤原清河率遣唐使团来到长安,也就是吉备真备的第二次来唐,在这次友好交流活动中,晁衡被玄宗任命为接待事务的总负责人。

其实当年真备说得没错,留一个人在长安终归有好处。

晁衡在见到大使藤原清河后,也不急着问问家乡父老怎么样,而是把唐玄宗的生辰八字爱好口味给透露了个遍,所以当清河面见玄宗时,每一句话都说得有礼有节恰到好处,让李隆基连连笑而称善,不仅大赞日本是个人才众多有君子之风的国家,还让晁衡带着藤原清河去府库和三政殿参观,同时又叫人把清河与吉备真备两人的相貌画下装订成册,收藏于宫中。

第二年(公元753年)元旦,唐玄宗照例是在皇宫里召开了新年宴会,同时有各国使节到场庆祝。

由于这毕竟也算是一种正式的外交场合,所以一切都很有讲究,包括主宾之间的座次,东道主唐朝皇帝肯定坐上首席,然后一左一右两张次席分别叫做东次席和西次席,东比西高。

通常东次席坐的是新罗,西次席坐吐蕃,然后日本的位子是在西三席,也就是排行老四。

这本来是多年惯例,结果藤原清河一看却抗议上了,表示日本的地位不能比新罗低,要求换座位。

这是强人所难,因为比新罗地位还高的席位只有东道主坐的上首席,除非新罗肯换位子给你,不然你真想比他们更拉风那就只能把唐玄宗给赶下来自己坐龙椅去。

面对如此突发事件,玄宗转头就问晁衡:怎么办?

晁衡说:藤原清河大老远来一次也不容易,就让他们跟新罗换个位置吧。

虽然新罗使者内心是一百个不情愿,但谁的地盘谁做主,不得已,只能乖乖地把东次席给让了出来。

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天下最强的大唐帝国坐下的头号小弟,或者说是最亲密的盟友,不再是新罗,而是日本。

换言之至少在整个亚洲圈里,日本已经坐上了第二把交椅。

显然,这是晁衡的功劳。

见完了皇帝,争完了座次,又安顿好了留学生,眼看着这一次的遣唐使功德圆满就该回家了,吉备真备突然跑到了晁衡的家,说仲麻吕君啊,你在长安爽够了没?爽够了就跟着我一块儿回日本吧。

前面说了,吉备真备这次跟团来长安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在国内被藤原仲麻吕打压得够呛,出国散散心外加找个可靠的盟友回国一起对阵藤原家。

晁衡想了想,答应了。

不光是为了帮朋友打天下,更主要是因为这一年他都五十多了,家中尚有老母在世,如果这次再不回去,估计就不能尽孝了。

虽然唐玄宗很舍不得,但还是放行了。

同样舍不得的还有文艺圈中的好友们,大家一起凑份子给开了一场送别会。

都是文化人,吃吃喝喝之余也免不了要赋诗作词以为烘托。

第一个登场的是晁衡本人,他率先赋诗一首:“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思又皎月圆。”

一片掌声之后,唐朝友人也纷纷挥毫泼墨,赋诗送别。

其中王维作了《送秘书晁监还日该国》,以示两人之间的深厚友情:“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远,万里若长空。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

不光有诗,王摩诘还写了一篇序,叫《送秘书晁监还日该国序》,文中先是歌颂了晁衡的各种高风亮节,然后再大赞一番日本:“海东日该国为大,服圣人之训,有君子之风。”

最后总结表示唐日两国一衣带水,友谊地久天长。

晁衡听后,大为感动,当即回赠一首《衔命还国作》:“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天中恋明主,海外忆慈亲。伏奏违金阙,騑骖去玉津。蓬莱乡路远,若木故园林。西望怀恩日,东归感义辰。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

该作后来被收进了号称北宋四大部书之一的《文苑英华》中,也是唯一入选该书的外国人作品。

一篇《衔命还国作》,把欢送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但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走的终究还是要走的。

在朋友们带着哭腔的再见声中,晁衡缓缓地和藤原清河一起登上了开往日本的船。

船起锚了……

越开越远,越开越远……

然后沉了。

且说船队在海上没开几日就碰见了大风暴,吉备真备的那艘船被吹跑了,但没沉;而晁衡跟藤原清河的船则在风暴过后就再也没了踪影,中国海上找不到,日本海上也看不见,所以想必是沉了。

消息传回长安,举城悲怆,小圈子里更是哭声一片,李太白挥泪写下四句诗:“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这就是著名的《哭晁卿衡》。

诗中把晁衡比作明月,用天地变色来形容自己的悲痛,可见两人友情满满,着实是一对好朋友。

就在这边哭天抢地连唐玄宗都恨不得给他弄个国葬,那边却弱弱地发出了一个声音:“我……我还没死呢……”

晁衡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