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冲突与战争(第3/5页)

假如我们能够询问一位在1848年前实际处理国际外交问题的生还者——比如说能够询问帕默斯顿子爵(Viscount Palmerston),他在革命很久之前就担任英国外交大臣,其间除短暂间断,直到1865年去世为止,都持续处理外交事务——他肯定会做如下之类的说明:唯一可以算作世界事务的是五个欧洲“大国”之间的关系,它们的冲突可能会导致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这五个大国是英国、俄国、法国、奥地利和普鲁士(见《革命的年代》第五章)。五强之外,唯一具有足够野心和力量的国家是美国,但它可暂时忽略,因为美国把其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大陆,而欧洲大国中没有一个对美洲有积极的野心,除了经济利益之外,这些经济利益是私人企业家关心的事,而不是政府的事。实际上,迟至1867年,俄国仍以700万美元的价格将阿拉斯加卖给了美国,并加上足够的贿赂金,以说服美国国会接受普遍被认为是一片乱石、冰川和北极苔原的地区。欧洲大国本身和那些占有重要地位的国家——英国,因其庞大的财富和海军;俄国,因其广阔的土地和强大的军队;法国,因其国土辽阔,军队强大,还有着相当惊人的军事业绩——有充分的野心和理由互不信任,但不至于无法达成外交上的妥协。在1815年拿破仑失败后的30多年间,欧洲大国没有使用过武力相互对抗,而是把他们的军事活动限制在镇压国内或国际的颠覆活动上,限制在一些地方骚乱上,限制在向落后国家的扩张上。

当时确实存在一个相当持续的摩擦根源。一方面是一个缓慢解体的奥斯曼帝国,另一方面是俄国与英国在该区的野心冲突,这两方面的结合遂形成了摩擦的根源。在奥斯曼帝国的解体过程中,一些非土耳其部分争取摆脱出去,而俄国和英国则对东地中海地区、现在的中东地区和介于俄国东部边界与英印帝国西部边界的地区,同样抱有争夺野心。只要外交大臣们不必担心国际体系有被革命打乱的危险,他们就可以一直忙于所谓的“东方问题”(Eastern Question)。所幸,事态并没有失去控制。1848年革命证明了这一点,因为尽管5个大国中的3个遭到革命颠覆,大国的国际体系仍然得以恢复,而且实际上并没有被革命所改变。事实上,除了法国之外,各国的政治制度也没有发生变化。

然而,接下来的10年将是显著不同的。首先,各大国(至少英国)把法国看成是搅乱国际体系的最大潜在祸害。法国在1848年革命后,以人民帝国的面貌在另一位拿破仑统治下出现。而且更严重的是,1793年雅各宾主义再现的恐惧,已不再是这个人民帝国害怕的事。拿破仑三世虽然偶尔宣称“帝国意味着和平”,但却特别喜欢干涉世界事务:远征叙利亚(1860年),加入英国对中国的战争(1860年),征服印度尼西亚南部地区(1858—1865),甚至当美国正在忙于其他事务时,冒险出兵占领墨西哥(1861—1867),但法国的附庸皇帝马克西米连(Maximilian,1864—1867)并没有执掌到美国内战结束。在这些横行霸道的举动中,法国并没有获得什么特殊利益,其出兵动机或许只是因为拿破仑三世认为这些活动可以增添帝国的光荣,有利于他的选举。法国只是强大到足以做出牺牲所有非欧洲国家利益的事。至于西班牙,尽管它也存有野心,想要恢复它在美国内战期间在拉丁美洲失去的某些影响,但已无能为力。只要法国的野心放在海外,就不会特别有害于欧洲大国体系;但是,一旦法国在欧洲大国间有争执的地区采取行动,就会扰乱到已经相当不稳的平衡体系。

这种扰乱的第一大结果是克里米亚战争(1854—1856),这是在1815—1914年间最接近欧洲大战的事件。导致这场战争的因素中没有什么新鲜和意外,这是一场重大、拙劣的国际大屠杀,一方是俄国,另一方是英国、法国和奥斯曼。在这场战争中,据估计约有60余万人死亡,其中将近50万死于疾病。在这些死亡者中,22%是英国人,30%是法国人,大约一半是俄国人。在这场战争之前或之后,俄国无论是瓜分奥斯曼还是把奥斯曼变成附庸国,都无须考虑会因此导致大国之间的战争。在奥斯曼解体的下一个阶段,即19世纪70年代,大国之间的冲突实际上是发生在两大宿敌之间,即英国和俄国,其他大国除了象征性的举措外,或是不愿干涉,或是无力干涉。但是在19世纪50年代,法国以第三者的身份加入战场,而且其采取的方式和战略都是不可预料的。毫无疑问,没有人想要这样一场战争,于是一旦大国们能够摆脱,便草草结束这场战争,对“东方问题”没有留下任何可见的持久影响。结果是,纯粹为对抗而设计的“东方问题”外交机制,就此暂告崩溃,但付出了几十万人的生命代价。

这场战争的直接外交结果是暂时性的,或者说不具重要意义,尽管罗马尼亚因此变成既成事实的独立国家。但其更深远的政治后果却仍较严重。在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Nicholas I,1825—1855)坚硬的专制外壳宣告破碎,当然在此之前该体制已受到了日益沉重的压力。一个危机、改革和变化的时代开始了,它最终将导致解放农奴(1861年)和19世纪60年代晚期俄国革命运动的出现。欧洲其余地方的政治地图不久也将更改。克里米亚战争带动了大国国际体系的变迁,就算它不是动因,至少也是催化剂。就像我们所注意到的那样,一个统一的意大利王国在1858—1870年间出现;一个统一的德国在1862—1871年间形成,其间拿破仑第二帝国崩溃和巴黎公社出现(1870—1871);奥地利被排除在德国之外,并进行了根本性的改建。简而言之,在1856—1871年间,除英国之外,所有的欧洲“大国”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甚至绝大多数是在领土方面。一个新兴大国建立了,那就是意大利,并且不久就将跻身于它们的行列之中。

这些变化的绝大多数,都间接或直接起源于德国和意大利的政治统一。不管这些统一运动的原始动因是什么,其过程都是由政府操持的,例如适时地使用军事力量。套用俾斯麦的名言,统一问题是用“铁和血”解决的。在12年间,欧洲经历了四场大战:法国、萨伏伊和意大利对奥地利的战争(1858—1859),普鲁士和奥地利对丹麦的战争(1864年),普鲁士和意大利对奥地利的战争(1866年),普鲁士和日耳曼诸邦对法国的战争(1870—1871)。这些战争的时间都不长,而且以克里米亚战争和美国内战的标准来衡量,耗费并不特别大,虽然在普法战争中大约有16万人战亡,多数是法国士兵,但这些战争有助于形成一个独特的欧洲历史阶段。正因为如此,本书才以一个类似战争的开端为引子,否则本书本来是论述一个极其太平的世纪(1815—1914)。然而,尽管在1848—1871年间,战争是相当普遍的事,但全面战争的恐惧——20世纪的人们实际上一直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中,自从20世纪初以来从未间断过——还没有笼罩在资产阶级世界的公民心上。直到1871年后,这种恐惧才开始慢慢出现。政府仍然可以随意发动和结束国家之间的战争,俾斯麦正是擅用这种状况的绝佳好手。只有内战和极少数的冲突会演变成真正的人民战争,例如巴拉圭(Paraguay)与邻国的战争(1864—1870),演变成无限制的屠杀和毁灭事件,就像我们所处的世纪非常熟悉的那样。没有人能够知道太平天国运动的伤亡人数,但是据称中国的一些省份直到今天还没有恢复到内战之前的人口数。美国内战杀死63万士兵,伤亡总数是联邦军队和邦联军队总人数的33%—40%。巴拉圭战争杀死33万人(假定拉丁美洲的统计数字准确无误),主要受害国的人口减少约20万人,其中可能只有3万人是男性。无论怎么看,19世纪60年代都是血腥的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