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冲突与战争(第4/5页)

是什么因素使得这一历史阶段相对来说如此血腥呢?其一,正是全球资本主义的扩张加剧了海外世界的紧张对立,助长了工业国家的野心,增加了由此引起的直接和间接冲突。正是这样,美国内战中工业化的北部战胜从事农业生产的南部,不管战争的政治因素是什么。我们可以说,美国内战几乎可以被视为是南方从非正式的从属于英帝国转而从属于美国新兴的大工业经济,因为南方原本只是大英帝国棉花工业的经济附庸。在20世纪把全美洲从英国的经济附庸转变成美国的经济附庸,美国内战可以被视为最初的一步,但却是巨大的一步。巴拉圭战争最好是被看作使拉布拉塔河(River La Plate)流域融入英国经济世界的事件:阿根廷、乌拉圭和巴西,他们的展望和经济皆转向大西洋,逼迫巴拉圭从自给自足的经济走出来。巴拉圭是拉丁美洲唯一一个印第安人能有效抵制白人定居者的地区,这也许得感谢耶稣会的最初统治,才使得这个自给自足的地区得以长期维持(见第七章)。[其余抵抗白人征服的印第安人,受到四周白人定居者的逼迫而后退。只有拉布拉塔河流域的印第安人尚保持独立。瓜拉尼语(Guarani)是原住民和外来居民实际使用的沟通用语。]太平天国运动及其镇压,与西方的枪支和资本从第一次鸦片战争(1839—1842)以来便迅速渗入中华帝国一事,是分不开的。

其二,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尤其是在欧洲——这是由于各国政府复归到从前那种把战争看成一种正当的政治工具。这些政府现在不再认为由于害怕跟随而至的革命而应极力避免战争是正确的做法。这些政府也有理由相信,大国机制能够把战争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在扩张的时代,每一个国家似乎都拥有足够的空间,所以经济上的对立很难导致超出地方范围的冲突。此外,在这典型的经济自由主义时代,商业竞争比以往或之后更接近于不需要政府的支持。没有人——甚至马克思也未能,与人们普遍认为的相反——认识到这一时期的欧洲战争,主要是出于经济原因。

其三,这些战争可以用资本主义的新技术来进行。(由于相机和电报的使用,新技术也变革了报纸上的战争报道,现在可以把战争现场的真实情况,更生动地展现在受过教育的公众面前。但是,除了1860年建立并在1864年取得《日内瓦公约》承认的“国际红十字会”之外,战争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19世纪未能有效控制可怕的血腥战争。)亚洲和拉丁美洲的战争,除了小规模的欧洲军事干涉外,基本上仍然是前技术时代的战争。克里米亚战争进行得极其拙劣而无力,而且未适当应用已经出现的当代技术。但是19世纪60年代的战争,已经有效地利用铁路动员和运输军队,使用已有的电报进行快速通信,开发出装甲战舰并附载穿甲火炮,可以使用大量生产的火药武器,包括盖特林机关枪(1861年)和现代炸药包——炸药发明于1866年——这对于工业经济的发展影响巨大。从此,工业比其他行业更全面与现代化的武器生产紧密结合。美国内战动员了其大约3300万总人口中的250万人;其余工业化国家的战争规模仍然较小,在1870—1871年的普法战争中,即使动员了170万人,也还不到两国大约7700万居民的2.5%,换句话说,只占能够扛枪入伍的2200万人口中的8%。即便如此,仍然值得注意的是,从19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投入30多万人的巨大战役已不再罕见[萨多瓦(Sadowa,1866年)、格拉韦洛特(Gravelotte)、色当(Sedan,1870年)]。在整个拿破仑战争的过程中,只有过一次这种规模的战役(莱比锡)。甚至1859年意大利战争中的索尔费里诺(Solferino)会战,也比拿破仑战争中所有会战的规模都大,除了莱比锡会战之外。

我们已经观察了这些政府的肇端和战争在国内产生的影响和作用。然而,从长远的观点来看,他们造成的国际后果却更为显著。因为在19世纪第三个25年间,国际体系发生了根本的转变,这种有着深远意义的转变,是超出大多数现代研究者所认识到的。先前的国际体系只有一个方面尚未改变:即先进国家对落后国家的绝对优势,而且由于日本的加入,使得这种优势更加突出。日本是其中唯一一个非白人的国家,它在这段时间成功地仿效了西方。现代技术使得任何不具有这种技术的政府,受到具有这种技术的政府的摆布。

另一方面,大国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在拿破仑失败后的半个世纪里,只有一个大国是真正的工业国和资本主义国家,而且也只有一个国家拥有真正的全球政策,例如一支分布于全球的海军,此即英国。在欧洲大陆有两个大国具有潜在的决定性军队,尽管它们的军事力量实质上不具有资本主义性质,即俄国和法国。俄国有着数量庞大且体质强壮的人口,法国凭借着可以动员革命大众,而且大众也有着革命动员的传统。奥地利和普鲁士比较而言,在政治军事上不具重要意义。在美洲,只有一个无敌大国——美国。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美国没有闯入大国对立的重要地区中(在19世纪50年代之前,这些地区不包括远东)。但是在1848—1871年之间,或者更具体地说在19世纪60年代,发生了三件事情。第一件,工业化的扩张在英国之外造就出另一些本质上属于工业资本主义的大国:美国、普鲁士(德国)、比以往更强大的法国和稍后的日本。第二件,工业化的进展使得财富和工业生产能力日渐成为国际争霸力量中的决定因素,因此,俄国和法国的力量在相对降低,而普鲁士(德国)的力量则大大增强。第三件,这10年间出现了两个非欧洲的独立大国,美国(内战后统一在北方领导之下)和日本(随着1868年明治天皇的复位而有条不紊地着手于“现代化”)。凡此种种,第一次使全球大国的冲突成为可能。欧洲的商业和政府日益将它们的活动扩张到海外的趋势,以及它们在诸如远东和中东(埃及)等地区与其他大国的冲突,更增强了全球冲突的可能性。

在海外,这种大国结构上的变化,还没有产生重要影响。在欧洲,这种变化却立即发生了作用。俄国就像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所表现的那样,在欧洲大陆上已不再是潜在的决定性力量。同时,就像普法战争所显示的那样,法国也是如此,不再是潜在的决定性力量。相反,德国作为新兴大国,兼有强大的工业力量与技术力量,拥有比除俄国以外任何其他欧洲国家都多的人口,成为欧洲地区新生的决定性力量,而且一直保持到1945年。奥地利以奥匈二元帝国(1867年)的面目再现,但它之所以仍能长期充当“大国”,靠的只是其疆域的辽阔和国际交往上的方便而已。但奥地利还是比新统一的意大利强大。意大利为数庞大的人口及其外交雄心,也使它被视为大国角逐游戏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