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资产阶级世界(第3/8页)

萧伯纳(Bernard Shaw)以其惯有的聪明才智发现,中庸是传统上资产阶级实现其社会抱负和演好自己角色的处世之道。那么为什么资产阶级要满腔热情、病态似的宣扬一种难以令人恭维的、与温和主义理想形成明显对照的极端观点呢?[7] 从中产阶级理想阶梯的下面几层来看,问题便不难回答。因为单凭不屈不挠的努力便能将一贫如洗的男女,甚至他们的下一代,从道德败坏的泥沼里拯救出来,提升到受人尊重的坚实高山上,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就在高山上确定了自己的坐标。对“酗酒者匿名协会”(Alcoholics Anonymous)的会员来说,除非绝对戒酒,要不就彻底堕落,没有任何折中之道。事实上戒酒运动(此时在新教和清教主义国家也进行得非常活跃)已清楚说明了这点。这项运动并不是要竭力清除酗酒者,也不去加以限制,它的对象是那些愿以自己的坚强毅力显示他们不同于受人鄙视的穷汉的人,为他们规定一些准则,并将他们与自暴自弃的人区分开来。清教主义也具有相同的作用。然而只有在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占统治地位时,这些才是“资产阶级”现象。就像阅读斯迈尔斯著作和进行形形色色的“自我帮助”和“自我提升”的做法一样,这与其说是为资产阶级的胜利做嫁衣,倒不如说是取资产阶级的胜利而代之。在“受人尊重的”工匠和职员这一级,戒酒经常是将酒戒掉而已,戒酒本身就是胜利的奖赏,戒酒者能从中获得多少物质报酬是不重要的。

资产阶级的性禁欲主义更为复杂。世人有种看法认为:19世纪中期资产阶级的血统非常纯正,故要采取异乎寻常的严格措施,以防范性诱惑,但这种说法难以令人信服。勾引之所以很难抗拒,正是由于那种极端的道德标准本身,也正是这个极端的道德标准,使得堕入色坑的人相对摔得更惨,就像小说《娜娜》(Nana )中那位道貌岸然、小心谨慎的天主教徒穆法特(Muffat)伯爵一样。《娜娜》是左拉的作品,主人公是19世纪60年代巴黎的一位妓女。当然这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是经济问题,正如我们下面看到的那样。“家庭”不仅仅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基本社会单位,同时也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财产和公司企业的基本单位,并通过“女人”加“财产”的交换(“结婚嫁妆”)与其他基本单位联系起来(在联姻中,按资产阶级以前传统的严格规定,妇女必须是“洁白无瑕的处女”)。任何削弱家庭单位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而削弱家庭的行为莫过于受不加控制的激情驱使,或招徕“不合适的”(即经济上不合算的)求婚者和新娘,或丈夫与妻子离异,或浪费共有财产。

然而,这类紧张却不仅表现在经济方面。在本书所述时期,紧张尤为突出,因为禁欲、中庸、节制等道德观与资产阶级胜利的现实发生剧烈冲撞。资产阶级不再生活在物质匮乏、经济拮据的家庭中,也不生活在距上等社会非常遥远的社会阶层中。他们的问题是如何花钱,而非如何赚钱。不仅是游手好闲的资产阶级日益增多—1854年科隆靠固定地租或债券利息收入以及靠投资为生的人共有162位,1874年便增加到约600位[8] ——而且对那些成功的资产阶级而言,不管他们是否握有作为一个阶级的政治权力,除了一掷千金外,他又能如何显示他已迫使其他阶级俯首称臣了呢?“新贵”一词(Parvenu,新富起来的人,暴发户)自然而然变成“挥金如土之人”的同义词。无论这些资产阶级是否模仿贵族的生活方式,或是像鲁尔区的克虏伯及其同行的工商界巨头一样,造起了古堡,建立起类似容克帝国但比容克帝国更坚实的工业封建帝国(虽然他们拒绝接受容克阶级赐给他们的封号),但是,因为他们有钱可花,而且挥金如土,遂不可避免地使他们的生活方式逐渐向放荡不羁的贵族靠拢,他们的女眷更是过着接近于贵族的那种毫无节制的生活。在19世纪50年代之前,这还只是少数家庭的问题,在德国等地则尚未构成问题,如今却已成为整个阶级的问题。

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很难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在道义上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去赚钱和花钱。它也未能解决与此同等重要的另一问题:如何在家族的男子中选择一个精力充沛、精明能干的事业接班人。由于这个事实的存在,女儿的作用加强了,女儿可能成为公司里的新成员。伍珀塔尔(Wuppertal)的银行家威切豪斯(Friedrich Wichelhaus,1810—1886)有四个儿子,只有罗伯特(Robert,生于1836年)继承父业,当了银行家,其他三个儿子(先后生于1831年、1842年、1846年)中的两个成了地主,一个当了学者。然而两个女儿(分别生于1829年和1838年)都嫁给了实业家,其中一个是恩格斯家族成员。[9] 资产阶级拥有足够财富后,他们为之奋斗的东西,即利润,已不再是他们催马加鞭的动力。到19世纪末,资产阶级暂时找到赚钱和花钱的办法,过去留下的财产在收支平衡方面也发挥了缓冲作用。在1914年灾难降临之前的最后几十年,是晴暖宜人的小阳春季节,是资产阶级生活的黄金时代,以后的资产阶级在回顾这段历史时不无感叹。但在19世纪第三个25年,矛盾恐怕是最尖锐的:创业与享乐同时存在,相互冲撞。性欲是冲突的牺牲品,虚伪成了胜利者。

2

资产阶级的家是用花墙、服饰、家具和器皿等精心打扮起来的。家是这个时代最神秘的组织。如果要找出清教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并不困难,因有大量文学作品可为佐证,那么要说清楚19世纪家庭结构与资本主义社会之间的关系就不容易了,至今仍是十分模糊。两者之间有明显的矛盾,但很少有人注意。一个采用竞争机制的社会,一个为营利至上的经济服务的社会,一个为个人奋斗撑腰的社会,一个为争取权利平等、机遇平等、自由平等而努力的社会,为什么它的基础偏偏就是与这所有宗旨相左的家庭组织呢?

一家一户是这个社会的基本单位,家里奉行家长独裁。家又是这个社会的缩影。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或是这个阶级的理论发言人)谴责并摧毁的正是这种一部分人从属于一个人的阶级社会。

他是父亲、丈夫和主人,以坚定的智慧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是监护人,是领路人,是法官,他使家里的财富堆积如山。[10]

在他之下的——让我继续引用这位非常著名、擅长谚语的哲学家的话——是忙进忙出的“天使、母亲、妻子和主妇”[11] ,据伟大的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1819—1900,英国作家、社会改革家)说,主妇的工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