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资产阶级世界(第4/8页)

(一)使大家高高兴兴;

(二)每天给他们做饭;

(三)给每人衣服穿;

(四)令每人干净整洁;

(五)教育他们。[12]

这是一项既不要求她显示多少智慧,又不需要她掌握多少知识的任务[诚如金斯利(Charles Kingsley)所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要做个好女孩儿,让别人去聪明吧!”]。之所以如此,不仅是因为资产阶级妻子的作用变了,与她们过去的角色很不一样(过去是真正操持一个家,如今是要显示并炫耀她丈夫使她享受豪华、舒适、悠闲生活的能力),而且她还必须表现出她嫁给她丈夫是高攀了:

她有头脑?好极了,但你一定要超过她;因为女人必须处于从属地位,而真正能凌驾全家之上的是最有头脑的人。[13]

不过,这位美丽、单纯、无知的奴隶也要行使其领导权,并非领导子女,而是领导仆人,孩子们的最高领导是身为一家之长的父亲。(“孩子们竭尽所能使他们亲爱的父亲、他们崇拜的偶像高兴,他们画画、工作、朗读、写作文、弹钢琴。”这是对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艾伯特亲王的生日描写。)[14] 前呼后拥的仆人将资产阶级与社会地位低下之人划分开来。“夫人”就是自己不干活而指派他人干活的人[15] ,她的高贵地位也由此确立。从社会学角度来看,中产阶层与工人阶层的关系就是雇主与可能成为仆人的人的关系。19世纪末,西博姆·朗特里(Seebohm Rowntree)在约克所进行的最早的社会调查,就是利用这个方法进行区分。仆人中妇女越来越多,而且占了绝大多数——从1841年到1881年英国男仆从20%下降到约12%——因而一个典型的资产阶级家庭是呈金字塔形,塔尖上是男主人,下面各层都是女人。尤其在男孩长大离家,甚至男孩到了住校年龄——英国上等阶级的做法——便离家后,情况就更是如此。

仆人做的是家务,领工资,所以跟工人相似,但有基本区别,因为他们与主人的主要关系不是现金交易关系,而是依附关系,实际是全面依附关系。他们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严格规定。他们住在主人顶楼的简陋小房间里,因而受到全面控制。从身上穿的围裙或工作服,到对他们行为举止或“性格”的鉴定(没有推荐书她就无法再找到工作),他们的一切一切都说明了权力与屈从的关系。当然,这并不排除主仆间亲近的(但不平等的)个人关系,毕竟连奴隶社会里的主仆也有亲近的个人关系。事实上,他们也因这种亲近的个人关系而受到鼓舞。然而大家不可忘记:每一个为一家主人服务过一段时间的保姆或花匠,都经历过几个短暂的阶段:进府做工、怀孕、结婚(或另找工作),这种桃色新闻司空见惯,人们只把它当作又一个“佣人问题”,当作主妇们茶余饭后聊天的话题而已。问题的关键是:资产阶级的家庭结构与资产阶级的社会结构是完全矛盾的。在家里,自由、机遇、现金交易、追求个人利益等原则根本行不通。

有人会争辩说,之所以造成这种情况,是由于资产阶级的经济理论基础是英国哲学家霍布斯的理论模式。提倡个人主义、无政府主义的霍布斯理论根本没有为任何形式的社会组织,包括家庭组织提供什么理论准备。其实从某个方面来说,家也是故意被搞成如此这般,以便与外面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家成了沙漠中的绿洲,枪林弹雨世界里的一片和平净土。正在与英国纺织业竞争对手进行殊死搏斗的工业家写道:“多残酷的战斗啊!许多人战死商场,更多人受到致命创伤。”[16] 男人们在谈论这场战争时,“生存竞争”或“适者生存”成了他们挂在嘴边的比喻。战斗结束,和平来临,他们则用“欢乐的寓所”、“心中夙愿得到满足而可开怀畅饮的地方”作为他们对家的形容。除了在家里,他们永远也无法喜形于色,永远也得不到满足,或不敢承认已获得的满足。[17]

家之所以如此,也许还有一个原因:资本主义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在资产阶级的家庭中,这种本质上的不平等遂找到了必要的表达形式。正因为家不是建立在传统、集体而且制度化的不平等基础上,所以不平等就成了个人间的主从关系。由于个人优劣变化无常,所以就必须有一种永久不变、稳定维持的优势形式。优势的基本形式是金钱,但金钱只表达了交换关系,因此还需有其他形式来补充金钱,来表达一部分人主宰另一部分人的关系。这在家长制的家庭里当然毫不新鲜。家长制家庭组织就是以妇女和孩子处于从属地位为基础的。然而,当我们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此时应该合乎逻辑地打破或改造家长制时——事实上家长制后来也解体了——资本主义社会里最兴旺的阶段却又强化、夸大了家长制。

不过,这种“理想的”资产阶级家长制在现实生活中究竟占多大比重,则是另一回事了。一位观察家对里尔一位典型的资产阶级人物作了总结,说他“害怕上帝,但最怕妻子,读的是《北方的回声》(Echo du Nord )”。[18] 这似乎恰当地反映了资产阶级的家庭生活,其真实程度至少不亚于男人编造的“女性软弱,只能从属”的理论。男人这种谬论有时又病态地夸大成男性美梦:妻要年少,有时这种美梦还真能实现。这个时期存在并强化了这种理想的资产阶级家庭,其意义是重大的,这也足以解释为什么这一时期中产阶级妇女会开始有系统地发起女权运动。至少在盎格鲁—撒克逊和新教国家是如此。

资产阶级的家只是一个内核,家庭与家庭间的联系则比它大得多,像一张网,人则在这张家庭关系网里进行活动:“罗斯柴尔德家族”、“克虏伯家族”以及“福斯特家族”(Forsyte)等等。福斯特家族使19世纪社会史和经济史的许多部分实际上变成其家族的朝代史。然而,尽管这些家族在过去的那个世纪里已积累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但仍未引起社会人类学家和家谱编撰者(编家谱是贵族的职业)的足够兴趣,因而我们无法信心十足地对这些家族进行有系统的概述。

这些新发迹的家族有多少是从社会下层爬上来的呢?其实没有多少,虽然理论上这个社会并不阻止任何人往上爬。1865年英国钢铁厂厂主中有89%是中产阶级,7%是中下阶级(包括小店主、独立工匠等),仅有4%是工人——技术工人或可能性更低的非技术工人。[19] 同一时期,法国北部纺织业者的主体也同样是来自被看作中产阶级家庭的子女。19世纪中期诺丁汉(Nottingham)针织厂厂主的出身也与此相同,其中2/3实际来自针织世家。德国西南部的资本主义企业奠基者不全是富翁,但来自具有长期经营经验的家庭,而且常常是继承、发展本行工业经验的家庭,却是为数不少。克什兰(Koechlin)、盖吉(Geigy)、萨拉辛(Sarrasin)等瑞士—阿尔萨斯新教徒以及犹太人等都是生长在“小王公似的财主”家庭里,而非生长在精通技术、善于发明创造的企业工匠家庭。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主要是新教牧师和政府公务员的儿子——在经营企业之后可以提高但不能改变其中产阶级的地位。[20] 资产阶级世界的大门是向才智卓越的人敞开的,然而如果家庭文化程度较高,家产比较殷实,与中产阶级圈子里的人有一定的社会联系,那么毫无疑问,在起步时就占了相当大的便宜;如能与同阶级同行业,或与可和自己的行业进行联合的人通婚,其好处则尤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