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忠义超越民族(第3/4页)

雍正帝以与曾静的问答为核心编纂了一本书,以《大义觉迷录》为名出版。从这本书可以看出,曾静招架不住雍正帝尖锐的反问,称自己是“弥天重犯”,即犯下弥天大罪的罪人,一味地忏悔。但这不能仅仅理解为他只是被帝王的权力压制,或者是雍正帝对其施加精神上的拷问,强迫他招认。曾静是山野农夫,仅仅以传闻为话柄,对雍正帝进行人身攻击,若是在今天的法庭上接受审判,也会因没有证据而处于明显不利的局面。曾静最终示弱,无条件投降,也只是因此而已。

雍正帝从曾静派弟子劝说谋反的目标——岳钟琪以前所奉上的奏折以及皇帝回复的朱批谕旨中选出数十封,让曾静阅读。这些书信展示皇帝对岳钟琪的信任多么深厚,岳钟琪对皇帝如何忠诚,目的是让曾静领悟到他的劝诱完全是痴心妄想。除此之外,雍正帝还让他读了数百封自己与各省总督等之间的往来文书,目的是让他知道皇帝是何等关心天下政事,何等勤勉。曾静最终完全被感化了:

弥天重犯昔虽冥顽,同于禽兽,今得被化,幸转人胎。天子无一时一刻,不以爱养天下苍生为念。若闻一处旱涝,即悯念忧形,不惟减膳,甚或饮膳不御,殚竭精诚,为民祈祷。自朝至暮,一日万机。一应上任官员无论大小,每日必逐一引见,各省督抚奏折件件御览,毫不迟延,直至二三更。因不知晓,身犯寸磔之典,死有余辜。岂料既超禁处厦,还给食赐衣。重义透髓,一字一泣。谨供。[3]

不可思议的是,引发这么大事件的曾静和张熙却免于死刑,得以活命。雍正帝认为:

汪景祺因对圣祖仁皇帝肆行谤议,不能倖逃国法。然曾静之讪谤之语乃谤及朕躬。若所言字字皆虚,与朕躬毫不干涉。此不过如荒山穷谷之中,偶闻犬吠鸮鸣而已。伊已悔过感恩,朕赦曾静,正欲使天下臣民知朕于改过之人,无不可赦之罪。

朝廷大臣认为此不足以警戒后世而再次上奏请求将其治以重罪,但雍正帝不予理睬,说:

天下后世或以为是,或以为非,皆朕身任之,于臣工无与也。诸王大臣官员等不必再奏。

然而,雍正帝对吕留良一家的处罚很重。因为这是发生在康熙时期的事情,康熙帝最终对此一无所悉便与世长辞了。目标虽然是先皇,但所犯的罪亦不可饶恕。吕留良被开棺戮尸、枭首示众,其子吕毅中被问斩,一家被流放至东北为奴。判决书之后附有但书,特别强调并不禁止出版吕留良的著作,以显示皇帝的胸怀。

该事件自雍正六年开始,至雍正十年年末最终结束,是个历时五年的大疑案。正巧在这期间,蒙古西北部的准噶尔部再次蠢蠢欲动,清朝面临必须再次出兵与其交战的情势。即使岳钟琪在曾静之事中始终表示出谨慎的态度,雍正帝也认为不能仅仅依靠汉人武将,产生了要任用满族人的大将,让他们立下赫赫武功的愿望,定要让汉人们刮目相看。于是,谁是满族人中最合适的将军人选呢?他在寻觅之时将目光停留在了傅尔丹身上。

傅尔丹出身于满洲名门,作为内大臣长期侍奉康熙帝,并且也在沙场历练过。雍正初年他再次担任内大臣,随后又担任相当于日本内务大臣的吏部尚书。传说他赪面美髯、威风凛凛、武艺高强,因此受到雍正帝信任。当然,能被雍正帝选中的,一定是格外严谨、正直的人。雍正七年三月,傅尔丹被任命为大将军,挑选国内精锐两万四千人出征。准噶尔部得到消息,由于尚未做好防御准备而提出议和,因此决战的时间被拖延了一年左右。但是雍正帝从最初就明白准噶尔部并无丝毫讲和之心,雍正九年伊始,傅尔丹出兵蒙古西北,进驻科布多城,等待进入准噶尔部领地的机会。准噶尔部首领策零认为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与清朝军队一战,希望挑选一个对于自己最为有利的地点作为战场。于是他故意派出间谍,让其假扮投降之人来到傅尔丹身边,假称准噶尔部现在正麻痹大意,机不可失,若是发动突袭,必能将其全歼。傅尔丹一听,不顾参谋等人的谏言,急忙命令全军出动。

清军从科布多城向西进发百余公里,在和通淖尔(和通呼尔哈诺尔)附近遭遇占据要地、严阵以待的准噶尔部大军。既然已经无路可退,清朝军队也下定决心准备开战。然而这正中对手下怀,战况从一开始便对清军不利。前来援助的蒙古兵首先临阵脱逃,清军陷入敌军的四面包围。有名的将军相继倒下,战死沙场。傅尔丹乔装突围,好不容易逃回科布多城,但四散奔逃、最终回来的人总数不到两千。

在出兵之前就有一些人预言傅尔丹将会败北。岳钟琪访问傅尔丹阵营之时,看到墙壁上挂着许多刀枪,感到十分不解,便询问他。

此皆吾所素习者,悬以励众。

这就是答案。

为大将军者不恃谋而恃勇,亡无日矣。

岳钟琪如此自言自语地退下了。大概是岳钟琪与傅尔丹讨论了战术策略但意见不合,看到整排武器后留下如此言论吧,但是预言不幸言中。雍正帝后悔自己看走了眼,虽然傅尔丹在败北的报告中恳请处以重罪,但雍正帝并没有特别责备他。

自古以来,提拔政治家容易,选任大将困难。政治家更换多少次都不甚紧要,而大将一旦任命便不能频繁变动。而且,战争是一战定胜负,失败了便无法挽回。诸葛孔明虽然是优秀的政治家,但是在战争上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不甚擅长。雍正帝任用年羹尧和岳钟琪的话就不会有问题,但他为了凸显傅尔丹,遗憾地断送了这次战争。值得一提的是,出于民族成见,想要让满洲出身的大将建立战功,这是雍正帝的国粹主义导致的失败。

这次战败很快因蒙古部长英杰策凌亲王的力战而得到补救。策凌据称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他娶了康熙帝之女为妻,是雍正帝的妹夫。他是蒙古西部的一部之长,原本与准噶尔部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关系。傅尔丹刚刚败北之时,准噶尔部乘胜侵入策凌亲王的游牧地,策凌亲王出兵迎击,大败准噶尔部,这是他初次扬名。

紧接着在雍正十年,准噶尔部趁策凌亲王不在时进行偷袭。听说家人将要被当作俘虏带走,策凌急忙发兵追击,在喇嘛庙光显寺与准噶尔部进行决战,大破敌军,寺庙一侧的河水被血染红。策凌因这次战功被赐予超勇亲王称号。

准噶尔部再三被打败,其国力终究也不能与拥有整个中国的丰富资源的清朝相匹敌,于是再次提起议和,雍正帝也考虑到财政的疲敝而同意议和,但双方在国境问题上相持不下。该问题到下一代乾隆帝的时候才得到解决,乾隆帝在中年时出动大军平定准噶尔,收回的土地就是现在的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