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伤第二十四(第3/3页)

“文革”期间,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批斗“黑帮”,何其芳名列“黑”榜首,俞平伯居其次。每一次批斗大会之后,都要被“游行示众”,在大院里转一圈。照例是何其芳走在最前头,手里拿一面锣,“当当”地敲,众人围观,孩子们投石块,吐口水。为了区分众多“黑帮”的不同身份,他们被要求每人用一块黑布写上白字,缝在衣服上,如“走资派何其芳”、“反动学术权威俞平伯”等。大家就公推俞平伯来写这些字:“因为他的字最有功力。”

1966年8月27日,千家驹买了一瓶二锅头酒,坐公共汽车去了香山,决心在“鬼见愁”跳崖自杀。结果,他到半山被红卫兵发现,被迫下山,在中途一处跳崖,未死获救。妻子知道后,流着泪说:“你怎么可以去死呢?你死后,我们怎么办呢?你还有老母亲,有我,有孩子,教我们怎么生活下去呢?”千家驹后来回忆说:“本来,蚂蚁尚且贪生,一个人非万分无奈,谁愿意好端端去死呢!但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自杀的高级干部、高级知识分子、名教授、名演员、名大夫、名作家、名记者,何止千千百百。在我的熟朋友中就有老舍、翦伯赞夫妇、范长江、金仲华、邓拓、孟秋江等人。孰无父母,孰无兄弟,孰无儿女,孰无亲友,他们生也何罪,死也何辜!”

吴晗受难后,其弟吴春惨死,其女吴彦自杀身亡。吴彦曾说:“如果有颗手榴弹,我就拿着它冲到姚文元家里炸死他。”

1974年10月23日,彭德怀知道自己不行了,又一次对侄女彭钢谈到骨灰的处理问题,他紧拉着哭成泪人似的彭钢的手,流着眼泪说:“我多么想把骨灰同我的两个弟弟埋在一起。但他们都是革命烈士,而我是一个反革命呀!我玷污了他们呀!”

安娜晚年拒绝见郭沫若,她谈到自己时说:“我这一辈子生活得像是一只野狗!”

陈白尘曾说:“惜我未死,不及见写我之文也。”

孙荃对郁达夫始乱终弃的负情始恨终怜。她在富阳以82岁高龄去逝前,很少离开郁家老屋,堂屋里始终挂着郁达夫的手书对联:“绝交流俗因耽懒,出卖文章为买书。”

聂绀弩受胡风事件牵连数十年,数十年间不断地怀念胡风,不停地写诗赠故人:“无端狂笑无端哭,三十万言三十年。”所有胡风分子无不憎嫌以出卖胡风为进身之阶的人;聂绀弩为其开脱说:“媚骨生成岂我侪,与时无忤有何哉?错从耶弟方犹大,何不纣廷咒恶来?”

于右任在台湾思念大陆,写下《鸡鸣曲》、《国殇》等大量诗词。《鸡鸣曲》云:“福州鸡鸣,基隆可听。伊人隔岸,如何不应?”《望雨》则谓:“独立精神未有伤,天风吹动太平洋。更来太武山头望,雨湿神州望故乡。”至于《国殇》:“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胡绳晚年自述:吾十有五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惑,惑而不解垂三十载。七十、八十稍知天命,二十一世纪略窥门庭,九十无望,呜呼哀哉,尚飨。

高尔泰说:“也许崔健和他的摇滚乐是中国唯一可以启蒙的文化形式。”

在总结一生长寿之道时,施蛰存说:“我这一辈子就是旁观,只看不参加。所以总算没有死。”他主张知识分子只写“史记”记录历史,就很好了,不需要直接参与社会变革。

张远山曾有短暂的教书生涯。有一天上课时,他给学生提问说,请举出一次人生伤心的经验。半天无人应答,后来一个女生站起来,慢慢地说:“读中国近代史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