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歌》到罗累莱:艳情诗之西方篇(第2/5页)

这种对自己内心愿望的表白是非常西式的,中国人一般羞于在语言文字上作出这样的内心独白(尽管心中的愿望实际上与上面这两位诗人并无不同),只有在明清色情小说中,可以见到这类独白。

有爱慕就会有冲动,有冲动就会有行动,所以描绘情人之间的男欢女爱,当然也是诗人们乐此不疲的事情。

卡图卢斯(Catullus)被认为是“第一位罗马爱情诗人”,他在《诗集》(有时也译成《歌集》)中这样描绘一对情侣的欢爱:

塞蒂米乌斯将阿克梅抱得很紧,紧紧贴住他的心窝,口中说道:“我最亲爱的,我爱你而不顾一切,始终如一,永不变心,超过世界上最多情的情人。”……此时阿克梅温柔地转过头,红彤彤的嘴唇亲吻情人醉醺醺的眼睛,一边说道:“亲爱的塞蒂米乌斯,让我们永远敬奉爱神,是爱神在我平静的心中,激起了越来越强烈的爱情之火。”……他们双双对对,恩恩爱爱。……阿克梅对塞蒂米乌斯的爱,忠诚可靠,甜美怡人,充满欢乐。谁曾见过比这更幸福的一对?

另一位艳情诗人保罗斯·西伦提阿尼斯(Paulus Silentiarius),生活在查士丁尼皇帝时代,他对性爱的描写,被认为是同时代人望尘莫及的,例如:

裸露出你的芳体,让我们手足相连……让你我的双唇紧贴……情欲之链锁住了一对恋人……二人有如双藤绞合,枝须相缠不分彼此,一心好比同根连体,如胶似漆哪肯分离?

按照《古希腊人的性与情》(此书的另一中译本书名是《古希腊风化史》)的作者汉斯·利希特(Hans Licht)的看法,古希腊人在男女关系方面的观念,与我们现代社会中的人——他说的还是现代的西方人——大相径庭,那里的丈夫如果在婚姻生活之外投向另一个“更聪明、活泼、可人”的女性,或“利用俏皮的谈吐改进无趣日常生活的美少年”,都是“没有人指责他的”。他进而认为:

我们所谓的不忠,古希腊人是从来不会说的。因为当时的人决不会认为婚姻就意味着对享受美的谴责,而妻子也更不会想到要丈夫做出这种牺牲。所以希腊人比我们并非更不道德,而是更有道德,因为他们承认男人的一夫多妻倾向并依此行事,同时对别人的行为也以此标准进行评判。不像我们,尽管知道这些,却胆怯不敢承认,只满足于表面上的道貌岸然。

而作为希腊文化遗产的主要继承人,古罗马上层社会在男女关系方面的开放和放荡更是人所共知。所以他们的艳情诗人,即使用第一人称自述情事,也没有丝毫顾虑。这里当然要引用那个时代的浪子班头、艳情诗人中的翘楚奥维德的作品了。比如在《恋歌》卷三第7歌中述及情人对他的接纳,他这样写道:

我多么渴望进入她的房门啊,她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多么渴望亲吻她啊,她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多么渴望与她躺在一起啊,她又答应了我的请求;……

在这一歌中,奥维德因为自己没有能力与热情接纳他的情人尽情欢好,而连篇累牍地自怨自艾。但在《恋歌》卷一第5歌中,事情就非常美妙了:

快看,科林娜来啦!她的汗衫未束腰带,她的发辫松散,不经意地飘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我掀起了她的衣裙,那道质地精细、微不足道的屏障。

没过多久,她就放弃了挣扎,默许了我的征服。她的衣饰堆在一边,她全裸的身躯在我的目光下亭亭玉立,她的全身无一瑕疵。凝视和抚摸这么美丽的玉肩、这么美丽的胳膊,是我的特权。当如此完美的酥胸呈现在我的面前,任由我去抚摸之时,是多么令人愉悦啊!在可爱的双峰下面,她的皮肤多么柔软、多么光滑啊!

…………

疲倦极了。激烈的劳作之后,我们稍事休息。但愿更多的下午能够这样度过!

ISIS女神

奥维德当然不是圣人,他自居青年人的爱情导师,自然也不作卫道的姿态。在《恋歌》卷二的第4歌中,他自述对各种各样的美女都会产生爱慕:

我从未假装自己是道德戒律的严格遵守者,我从未为自己在美德方面的越轨行为寻求过托辞,我坦承自己的弱点。……点燃我激情的并不一定是某类特定的美人,使我不断陷于情爱之中的,可能有上百种的诱因。

看吧,这儿有位姑娘,正端庄地向我凝视。够了,我的心已燃起火焰,因为她的贞洁足以成为我的诱饵。(此处请回忆唐代韩偓的诗句:“眼波向我无端艳,心火因君特地燃。”)

你是个有学识的女人吗?我爱上你了,因为你有杰出的造诣。

这位女子却从我的诗歌里找出瑕疵,她告诉我说,严格说来,我简直不能算是一个诗人。尽管她过于苛责一点,我仍愿意将她揽入怀中。

而在《恋歌》卷二的第10歌中,奥维德反复陈述他可以爱上不止一个女子,哪怕为爱而死他也心甘情愿。且看下面的诗句:

让我的生命之火在做爱的柔和过程中逐渐减弱,在高潮到来的瞬间突然熄灭吧!也许能有一个善良的人,在我的墓前洒泪叹道:是的,你死得其所!

在此处,奥维德想象的临终光景,不就是日本小说(还有同名电影)《失乐园》中那对恋爱中的男女所追求的境界吗?奥维德想象的墓前人的叹息,不就是中国旧小说中常见的谣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中国艳情诗中没有的某些成分

虽然我们在上面看到了奥维德情诗和中国古诗及歌谣的有趣对比,足以让我们深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样的例子还可以找到,例如古罗马哲学家卢克莱修(Lucretius),有著名的长诗《物性论》(De Rerum Natura),这虽然被视为哲学著作,其中却也没有遗忘男女情爱问题,卢克莱修在诗中有如下论述:

当这个女人把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着男人的身体,牢牢地拥抱着他,用湿润的嘴唇狂吻着吮吸着他的嘴唇的时候;因为她的动作常常也是情欲引起的,而她在找寻共同的快感的时候,就挑动他去奔达爱情的终点。

当然这不是艳情诗,而是哲学家的迂腐议论,不过这样的描述,却是中国明清色情小说中也不时可见的。

但是,下面这两段情诗,如果被中国古代的艳情诗作者们看到的话,他们一定会大惊失色。

先看希腊诗人费洛甸(Philodeme),他活动于公元2世纪的罗马,下面的诗句是他用来歌颂一位名叫夏里脱的女子的:

她满头黑发总是迎风飘逸,酥胸上那对乳房依然大理石般的坚挺,且丝毫不受胸衣的束缚,随时呼之欲出。她那光泽依旧皱纹全无的肌肤,散发着芳香的气息。……真正的情人们,来呀!不要去管她的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