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歌》到罗累莱:艳情诗之西方篇(第3/5页)

令人惊奇的是,这位被歌颂的女子当时已经六十岁了!

这样的例子并非绝无仅有。例如,被称为“拜占庭最杰出的色情作家”,人称“肃静者保罗”(Paul le Silentiaire)——“肃静者”是拜占庭宫廷中的一种礼仪官员,是这样歌颂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妪的:

费丽娜,你的皱纹比任何青春的活力更宝贵,至于我,我渴望抚摸你那两只低垂的苹果,更甚于年轻女子坚挺的双峰。你的深秋胜于她人的早春,你的冬天比她人的夏天更炙热。

这样的艳情诗在中国人看来是难以想象的。虽然中国春秋时代有夏姬的故事,她在四十到五十岁左右的十几年间,和陈国、楚国的好几位君臣有着婚内和婚外的性爱关系,先后将他们迷得神魂颠倒,以致闹出亡国的动乱。从常理推断,她当然是一位极有魅力的贵族女子,但在传说中她青春长驻,已经被神化为近似一个永不衰老的女妖了,这与上面引述的希腊和拜占庭诗人对老年女性的歌颂无法同日而语。

按照《西洋情色文学史》(Histoire de la litterature erotique)的作者亚历山德里安(Alexandrian)的说法,“天主教色情的最大创新在于敢于歌颂成熟女人的性魅力”。而上引“肃静者保罗”的诗,被认为是具有“革命性”的,后来有不少西方诗人曾模仿过他,甚至出现了书名取作《美貌老妪》(Le Belle Vieille)这样的书。

这种对中老年女性性魅力的认可,在现代西方的艺术作品和现实社会生活中,倒是都可以找到实例。那部著名的电影《毕业生》(The Graduate)中,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的罗宾逊夫人,和大学刚毕业的男青年有了性爱关系。近日北爱尔兰的一位女议员——她的名字恰好也叫罗宾逊——被爆出绯闻,她已经六十岁,但去年竟和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发生了婚外性关系。由于她以前在有关性的问题上立场比较保守,而且相当高调,所以这个绯闻爆出后十分被动,她自杀未遂。这里提到这件绯闻,只是想说明,这位年已六旬的罗宾逊夫人的性魅力,也许还是得到那位少年认可的。

在西方艳情诗中,中国艳情诗所没有的另一种成分,是对男性美少年的歌颂和赞美。这当然和古希腊成年男子与男少年同性恋的风尚大有关系。

有一部《古希腊诗集》(The Greek Anthology),它又被称为《帕拉丁诗集》(Anthologia Palatinus),其中的第12卷几乎全部是表达诗人对美少年的爱恋的,计有258首,约1300行。这里姑举诗人梅利埃格(Meleager,活动于公元前60年左右)诗中的一个例子以见一斑:

当我感到口渴时,我吻了娇嫩的少年,一下子就止了渴。我说道:天父宙斯……我已吻过安条克,世上最美的年轻人,所以我喝下了最甜蜜的甘露。……我被两束光线所射,一束是阳光,一束是少年双眼散发的爱情之光。夜色降临,阳光逝去,但爱情之光却在梦中更加清晰。因此对别人来说,深夜可以让他消除一天的劳累,而对我却意味着痛苦,让我只能苦苦思念那美丽的背影。

中国古代当然也有男同性恋,而且社会对此经常持宽容态度,但是在艳情诗中,却很难找到这类歌颂美少年的作品。

人欲横流的艳情诗文艺复兴

回顾西方的这些艳情诗,我忽然发现一个意想不到的现象——艳情诗的发展原来和科学的发展很有相同之处!

例如,我们知道近代、现代科学的源头在古希腊,同样,西方艳情诗的源头也在古希腊。又如,到了中世纪,科学的发展处于低潮(虽然并不是完全“黑暗”),而艳情诗在中世纪难免受到教会禁欲主义的压抑,虽然《西洋情色文学史》有短短的一章《中世纪的淫欲》(全书七百余页,这一章不到三十页),但按照我在本文开头设立的标准,也就基本上乏善可陈了——实在要聊备一格,也许可以将上面拜占庭诗人“肃静者保罗”那几行歌颂美貌老妪的诗拿来充数。再如,到了文艺复兴时期,重新汲取古希腊科学的养分,近代科学这才有了长足的进步,同样,艳情诗也从这个时期开始再次大放异彩。

上面这个发现,虽然是玩笑之辞,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学术意义。从科学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科学的发展和情欲的释放之间有没有关系,不也是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吗?

不过在此处,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文艺复兴时期文学艺术最鲜明的特色之一,我以为就是四个字——人欲横流。反映到艳情诗上,也就比希腊罗马时期的作品显得更为粗俗放荡。比如有一位名叫贝罗(Remi Belleau)的税务官员,在1577年写过一首曾经风靡巴黎的艳诗,其中有这样的段落:

目睹美好春日的满园春色,丰满酥胸下石竹与蔷薇,圆挺乳房草莓成熟,白皙脸庞卷曲金发,小丘上细腻青苔状如毡,中间鲜红裂缝隐然若现……

不过这首艳诗的标题倒是有些出人意表——标题是《不举》(Jan qui ne peult)。这样的主题看来是那个时代的诗人们相当喜欢的,比如路易十四时代,高乃依(Corneille)有一篇诗作,名为《重振雄风》(L'Occasion Perdue Recouverte),也是描述男人面对美女情人却有心无力的狼狈痛苦,不过结局似乎是美好的:

他将她抱起,放倒在床上,不知道做些什么;相信是做那件事——因为支配两人的爱神告诉我,床摇晃不已。

看看,高乃依也算大文豪呢,这些诗句,和中国古代的艳情诗相比,固然显得太粗俗不堪,即使和他们的希腊罗马先辈作品相比,也更欠缺典雅风范了。

再看1665年的《拉封丹故事集》(Contes et Nouvelles en vers de La Fontaine)——在这书的序言中作者就知道本书会被指责为“淫书”——中的段落,更为变本加厉:

我不想描述所有他从她那里所获得的详细菜单:一送来就收下的吻;之后是小鹅;最后就是优美法文中所谓爱情的前戏;因为两人懂的技巧不止一种……然后甜言蜜语又重新开始,接着接吻,之后是糖渍核桃,然后上床睡觉。

这里用了一些当时流行的粗俗隐语,“小鹅”指女性抚摸男子的玉茎,“糖渍核桃”又被称为“佛罗伦萨热吻”,指男女双方在口中以舌相互缠搅地接吻。要说这些隐语,倒是能让人联想到唐代《游仙窟》中的那些“素谜荤猜”的艳诗,以及明清民歌中的类似隐喻。不过中国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像下面这段艳诗那样赤裸裸地谈论做爱:

多么爽啊!多棒的抽动!天呀,多快活啊!皮尔吕在看到特洛伊城被烧时有比这更快乐吗?……那时我这位维帝,精力旺盛,一而再再而三地占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