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二 · 滦 阳 续 录 四(第2/13页)

注释

闾(lǘ):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闾,后指里巷的大门。这里指人聚居处、里巷。

玛哈沁:蒙语称强盗为玛哈沁。玛哈,蒙古语是“肉”的意思,“玛哈沁”可以直译为“食肉者”。

译文

乌鲁木齐的农家大多临近水源垦田浇灌,房屋就盖在自家田边,所以不能与别人比邻而居。往往自己搭起几根椽子就成了,四周没有邻居,像杜甫诗所说的“一家村”。此地的人不服徭役,土地也不经丈量,只要向官府交纳三十亩地的租税,就可以耕种几百亩。在深山里峡谷中,这一类的农户更多。

有驻守吉木萨的军士进山打猎,远远看见一户人家,大门紧闭,院子里却似乎有十几匹马,都配着马鞍和辔头。他们估计此处定被土匪占据,就呐喊着将院子团团围住。土匪见官军人多势众,匆忙丢下锅灶帐篷突围而去。众官军怕土匪狗急跳墙,冒死打斗,也就不再穷追。他们进了院子,只见满地尸骨狼藉,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是隐隐约约有啜泣声。循声寻找,只见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赤条条地挂在窗棂上。他们给男孩松开绑绳询问,男孩说:“土匪四天前闯来,父亲和哥哥打不过他们,全家都被捆了起来。大概是一天牵着两个人到山里溪边洗干净,再拉回来,割肉烤着吃,全家男女七八口都被吃了。今天他们临走,把我洗了洗,正要吃,其中一人摆着手制止了。我虽然听不懂额鲁特语,看他的手势,像是说要把我分成几段,各自带在马上当干粮。幸亏官军来到,他们才丢下了我跑了,我又活了一回。”男孩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军士们可怜他孤苦伶丁,就把他带回营地,暂且干些杂活儿。男孩告诉众人,说他家的地窖里埋着不少东西。军士们让他带路去挖,挖出了许多钱币和衣物。众人细问男孩,才知道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是劫盗。他们抢劫时先躲在驿路边的山石后面,看到一两辆车单独赶路,前后十里没有救应,就突然冲出来杀死车上的人,把尸体装进车里推进深山;一直到车子再也没法走,就一起用大斧将车子劈碎,连同尸体、行李一道抛进山涧,只将货物用马驮走。走到马匹也无法通行时,就把马鞍卸下来抛进山涧,放走马,随便它往哪里去,然后人背着货物从险峻的小路回来。这样算下来,离开行劫的地方已经有几百里了。回来后将财物放进地窖藏个一两年,再派人伪装成商贩,绕道到辟展等地在集市上卖掉,所以多年来从未被人发觉。而没料到这次被土匪灭了门。男孩因为年幼被官府免去连坐之罪,后来他在放马时跌下山崖死了,这一家从此绝了种。这件事是我在乌鲁木齐军幕中亲身经历的,因为盗贼已死,就搁置一边不再追究了。今天想起来,这家盗贼行迹诡秘,短时间里不易缉拿;不料来了土匪,也算是惩治了他们的残杀之罪。土匪吃人肉没个够,却留下了一个孩子,让他把自己家遭祸事的缘由向世间披露。这中间似有神理,并非偶然。这家盗贼的姓名,我早已忘记了,只有男孩坠崖时,官府上报的公文中记录了他的名字叫秋儿。

佃户刘破车妇云:尝一日早起乘凉扫院,见屋后草棚中有二人裸卧。惊呼其夫来,则邻人之女与其月作人也,并僵卧,似已死。俄邻人亦至,心知其故,而不知何以至此。以姜汤灌苏,不能自讳,云:“久相约,而逼仄无隙地。乘雨后墙缺,天又阴晦,知破车草棚无人,遂藉草私会。倦而憩,尚相恋未起。忽云破月来,皎然如昼。回顾棚中,坐有七八鬼,指点揶揄。遂惊怖失魂,至今始醒。”众以为奇。破车妇云:“我家故无鬼,是鬼欲观戏剧,随之而来。”先从兄懋园曰:“何处无鬼?何处无鬼观戏剧?但人有见有不见耳。此事不奇也。”

因忆福建囦关公馆,俗谓之水口。大学士杨公督浙闽时所重建。值余出巡,语余曰:“公至水口公馆,夜有所见,慎勿怖,不为害也。余尝宿是地,已下键睡。因天暑,移床近窗,隔纱幌视天晴阴。时虽月黑,而檐挂六灯尚未烬。见院中黑影,略似人形,在阶前或坐或卧,或行或立,而寂然无一声。夜半再视之,仍在。至鸡鸣,乃渐渐缩入地。试问驿吏,均不知也。”余曰:“公为使相,当有鬼神为阴从。余焉有是?”公曰:“不然。仙霞关内,此地为水陆要冲,用兵者所必争。明季唐王,国初郑氏、耿氏,战斗杀伤,不知其几。此其沉沦之魄,乘室宇空虚而窃据;有大官来,则避而出耳。”此亦足证无处无鬼之说。

注释

逼仄(zè):狭窄。

囦:音yuān。

译文

佃户刘破车的妻子说:有一天清晨乘着早凉扫院子,看见屋后草棚里有两个人赤裸着躺在那里。她惊呼叫来了丈夫,认出是邻居的女儿和打短工的,二人直僵僵并排躺着,好像死了。不一会儿邻居也来了,心里明白女儿的事,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躺卧在这里。大家用姜汤把二人灌醒,这两个人不能再隐瞒私情,说:“很久以前就相约幽会,只是地方太小没有合适的地方。趁着雨后墙塌了一块,天色又阴暗,知道刘破车家草棚里没有人,就枕着乱草幽会。累了就躺着休息,还恋恋不舍着没有起来。忽然云开月出,亮得如同白天。回头看草棚里,却坐着七八个鬼,在指点着嘲笑。于是惊吓得昏了过去,如今才醒来。”大家觉得这事很离奇。刘破车的妻子说:“我家一直没有鬼,鬼是为了看二人做戏,跟过来的。”先堂兄懋园说:“哪里没有鬼?哪里没有鬼在看人做戏?只不过人有时能看见有时看不见罢了。这事没什么奇怪的。”

我因为这件事想起福建的囦关公馆,当地人称它为“水口”。这个馆是大学士杨廷璋公任浙闽总督时重建的。有一次我出巡,杨公对我说:“你到了水口公馆,夜里见到什么不要害怕,不害人的。我出巡时曾经住在这个公馆里,夜里已经插上门躺下。因为天热,就把床移到窗下,隔着纱窗察看天晴天阴。当时虽然没有月亮,但是屋檐下挂的六个灯笼还没有熄。只见院里有黑影,有点儿像是人形,在台阶前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有的站着有的在踱步,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半夜里再看,黑影还在。一直到鸡叫时,黑影才渐渐缩进地下。问驿吏,都不知有这种事。”我对杨公说:“您是总督兼大学士,应当有鬼神在暗中护从,我哪里会有呢?”杨公说:“不是这样。仙霞关以内,这儿是水陆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明代唐王以及本朝之初的郑氏、耿氏,都曾经在这里战斗厮杀,死人不计其数。这是沉滞在此地的魂灵,趁屋子空着无人居住就来占据了;有大官来,就都避了出去。”这也足以证明无处没有鬼的说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