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伤心人 第十章 谁不怕谁(第2/3页)

听说横山十八没当众击败他,正是因为当他是“师父”了。

这件事之后,横山十八还是以他个人名义,去参加武术比试。

他当然不获参赛的资格。

他也无所谓,照样闯荡江湖,找人比斗,出道三年内,一连败了十一名名噪一时的用剑高手;近三年来,他依样向人挑战,找人决斗,但决战的对象,已不一定是用剑的好手——只要是高手,而且是一流高手。他都要去比一比、试一试、斗一斗、战一战。

有一次,他找上了方柔激。

方柔激正在陷入一场忘生舍死的热恋中,他不愿在此时此境中决斗,便说:“你要跟我打?先去赢了纳兰再说吧。”后来横山十八又找上了“黑刀峡”大公子谈岛岛决战,谈岛岛的“风神戟”,仍是敌不过横山十八,惨败后的谈岛岛只淡淡的说:“你赢了我,有什么希奇?有本领就把纳兰也打下来,我就服了你。”

之后横山十八又击败了“纸刀”雷小可。雷小可不甘心,巴不得横山十八能替他除去纳兰:“你敢不敢找一个人决斗?”

横山十八含笑:“谁?”

“不说了。”雷小可以退为进,“你一定怕他。”

“你想借我的手除去敌手是不是?”横山十八不屑的说,“像你这种人,不痛不快,半吞半吐,也配来江湖上混!反正。我也要找上纳兰的,看看到底谁怕谁?谁不怕谁!”

于是,横山十八真的找上了纳兰。

纳兰不接受挑战。

“我为什么要跟你打?”他说,“我们无冤无仇,你又没作恶多端!”

横山十八出剑。

纳兰只跳开,不接招。

横山十八说:“第二剑你就不得不接了。”他再刺一剑。

纳兰避不开,只好挡开。

他没有拔剑。

他是以剑鞘格开来剑的。

“你再不出剑,就要死在我剑下了。”横山十八刺出第三剑。

纳兰不得不拔剑。

他拔剑格开这一剑,但没有还击。

横山十八道:“你再不反击,就得命丧当堂。”

“可是,如果我还击,我们其中之一也得要伤亡;”纳兰仍是说。“我跟你无仇无怨,干吗要杀伤你?”

横山十八不理,再出剑。

纳兰仍只守不攻,于是伤在第四剑下。

横山十八大怒:“你是瞧不起我?才不跟我交手!?”

“不,”纳兰衷诚地道:“我是瞧得起你,才不想杀你。”

横山十八狠狠地道:“你以为你一定杀得了我?”

纳兰只说:“我也不想为你所杀。”

横山十八忽然掠出。

他一手抄起小狗八宝,把它挟在腋下,然后说:“你不跟我决斗,我就杀它。”

纳兰无奈。

只好决战。

纳兰拔剑。

剑鞘长于剑身。

“这是什么剑?”横山十八盯着纳兰的剑,眼睛给剑光反映着草原映成绿色,“跟沈虎禅的‘阿难刀’有什么关系?”

“这是‘阿难剑’,鞘长于锋,为的是用它以救人,而非伤人。”纳兰说,“沈虎禅的‘阿难刀’,一出刀就难以伤人,只杀人。”

然后他问:“你使的是‘宝刀’?”

横山十八昂然道:“我的剑名‘宝刀’。”

“好一把剑!”纳兰收起自己的剑,问,“它为什么叫作‘刀’?”

“当今窃居上位的,都是沐猴而冠,哪个算得上是人?君子忠臣,倒全成了罪犯囚客!既然如此,例行逆施,有何不可!他要无法,我便无天!”横山十八收剑。不比拼的时候,他决不让剑虚亮在风中的。“项羽英雄盖世,就算叫做猪狗,一样威震天下;魏忠贤不是又忠又贤么,你且看日后他流芳还是遗臭!我以刀法练剑,创剑招之未有,只要我能取胜,管它是刀是剑,只要我用的得法,一样成了名刀宝剑!”

纳兰听他这样说,肃然起敬,只道:“不过,天才老爹对你有抚育之思,你求名心切,如此对他,未免寡情,这点我不明白。”

“这关你屁事!如果我要天下凡夫俗子都了解我,不如我跟天下人为敌更省事得多!”横山十八道:“废话少说,接招吧!”

话才说完,他还没有出剑,但全身都像爆发的火山一样,喷出一股炽烈的剑气来。

纳兰还闻到一股血腥昧。

纳兰虽受了点伤,可是伤得并不太重;横山十八并没有负伤,可是血腥味却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许是他杀人太多,动手之时,自然涌现一股浓烈的血味吧。

纳兰不得不拔剑,拔剑就不得不出剑,出剑就不得不尽全力。

比拼一招。

两人都在交手的刹瞬之间有所悟。

横山十八顿悟:纳兰的剑法看似是残叶落尽,实则是新芽方萌;乍如花落如水,实是新蕊初绽。

——没有亏,哪有盈。

——没损怎会有益?

——无死焉有生!

一种活的剑,比杀人的剑法更难抵御。

死亡虽然无可抵抗,但一定先让人活着才发生作用。

换言之,与纳兰交战的感觉是:石头浮在天空,落叶沉于湖底。

纳兰的感觉则是:他跟正喷发出来的熔岩作战。

——与损毁一切的力量为敌。

山在抖,地在颤,天在摇。纳兰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止是横山十八的杀气,还有他那把剑:“刀”的杀气,还有横山十八和“刀”所凝聚的天地间一切杀气。

在他面前,“敌人”已不见了,一切都是“杀意”,对抗这盈满天地间的“杀”,只有他独自一个人。

作战多年来,他只在这正须聚精会神面对大敌之际,他感到孤独。

无限孤寂。

他知道在这时候,能够不为这绝对的孤独所击碎,唯一的方法,就是他的剑法。

于是他马上“三心两意”。

——“三心两意,用意使气,心随意去,心意相依”,即是“阿难剑”的要义。

两人拼了一招,不知过了多久,才惊觉日薄西山,才又拼了一招。

两人双剑交击,发出来的不是利响,而是一种青色闪红的火花,一如—把烈火中的剑给喷上水珠时的滋滋之声。

然后横山十八就收了剑。

他知道:再比拼一招,就要见出生死了——是生死,不止是胜负。

他一收剑,纳兰也立即罢手。

“今天比到这儿为止,”横山十八脸上出现了一种坚毅的神情,“一个月后的今天,月亮升到那棵辛夷树顶的时候,我在这里,与你决一死战。”

然后他不待纳兰说话,抛下一句:“咱们不死不散。”就去了。

纳兰呆立当堂。接着,他才知道自己己汗湿衣衫。月华冷凄,他感到份外孤清,一种不如死去的力倦筋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