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红孩乞儿(第4/11页)

陆镇道:“本来今日渔获不佳,不打算进城了,但想起前日郑娘子说,今晚有贵客预约了要来吃鱼,便还是把这几尾送过来,虽然个头小了一些,倒是鲜活得紧。”郑娘子一面拿钱给陆镇,一面道:“也是咱店的常客,章指挥怕也认得的,就是翰林院的郑洽郑公子,他约了一位新来的贵客来吃鱼。”章逸道:“呵,皇太孙的新科侍读,见过一回,好像就在你这宝店。”

陆镇把钱收好,忽然道:“昨晚好大雷雨,咱的小船在中和桥下网住一条大鲤鱼,可惜那条大鱼不知为何受了伤,现在养在咱家中,等伤好了,再带到水深的地方去放生。”他一面说,一面暗中对章逸眨眼。章逸瞧得仔细,已知其意,心想:“方军师虽受伤,但已抵安全之地。”

他心中一乐,便对芫儿道:“芫儿,我说得没错吧。”芫儿奇道:“又有什么没错了?”章逸道:“我说你还是留在京师当‘锺灵女侠’的好,你若变成‘泉州女侠’,名儿不够响亮呀。”芫儿听他说得无厘头,便不理他。

郑家娘子看了看天色,对郑芫道:“芫儿,陪陆爷喝一会茶,我先去厨房准备一下。”陆镇道:“不敢当,咱这就走了。”芫儿送他出店门。这时厨房里传来阿宽的声音:“大娘放心,厨房里都准备好了。”

章逸忽然跟上前去,低声道:“改天在我那宅子请个上司吃酒,便请大娘去掌厨外烩可好?”郑娘子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那宅子我如何敢去得?”章逸奇道:“为何不敢?”郑娘子笑道:“客官是秦淮河有名的浪子,奴家如何敢……”说到这里,忽然俏脸一红,掀帘快步走进厨房。

章逸看得呆了,过了一会,隔着门帘道:“大娘你忙,咱还有公务,这就走啦。”厨房内传来郑娘子的声音:“指挥好走,您那外烩的事,等您定好时间再说吧。”章逸听得满心欢喜,便要转身离店,芫儿一双大眼睛正瞪着他。

章逸离开后,郑芫也到厨房去帮忙,这时她对厨房的活儿已很能干,一会儿便将四条鲜鱼洗刮干净,浸在酒里待烹。灶上一笼刈包已经蒸好,另一碗红糟扣肉也已煮熟,只待食前蒸热即可用刈包夹着吃,这是一道郑家娘子得意的福州家常菜,在秦淮河一带颇有口碑。

芫儿才走出厨房,便听到门外一个清脆的嗓音道:“太太小姐施舍则个,俺要饿死了。”芫儿吃了一惊,往外一看,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叫花子站在门前,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红衣,正揿着鼻子猛吸厨房飘出的香气,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眉鼻长得十分俏皮可爱,就是污垢太多,两颊倒是各有一块比较干净,就透出白中泛红的好脸色。

那少年叫花子见郑芫看他,便嘻嘻笑道:“小姑娘行行好,施舍一个刈包夹肉来吃吃,我快饿死了。”他一开口说话,脸上立刻现出嘻皮笑脸的调皮相,好像自己控制不住的样子。芫儿瞧得有趣,便问道:“你怎知咱厨房里在蒸刈包红糟肉?”

那小叫花笑道:“这道福州的好菜我不知吃过几回呢,你娘做得十分道地。”接着他又补充道:“我在这厨房四周看了个把时辰了,你娘做什么菜我全看到了。喂,拜托你去拿个刈包夹肉让我嚐嚐。”

芫儿见那红衣叫花子比自己年纪略大一些,除了太肮脏外,倒十分和蔼可亲,说话又特别有趣,便想去厨房拿个刈包给他,但忽然想到他说已在厨房四周盯了一个时辰,竟然没有人发觉,这事十分不寻常,便道:“好,我去拿东西给你吃,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小叫花嘻嘻笑道:“好说,吃饱了都好说,可我要刈包夹肉,不是什么‘东西’。”

芫儿跑进厨房,低声对娘说:“门外有个小花子,十分古怪,我先拿个刈包夹肉给他,好问他话。”说着就拿双筷子夹了一个刈包,又夹了一大块红糟肉,放在盘中,出去递给那花子。

小叫花把双手在红衣上用力擦两下,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把刈包夹肉抢在手中,张口咬了大大的一口,又一口,几口就把一个刈包吃下肚。他嚼咽完了,叹口气道:“真好吃,可惜红糟肉凉了些,若是肉也是刚蒸出笼的,我就再要一个。”芫儿道:“你还要一个?”小叫花道:“红糟肉有些凉,今天就吃一个够了。”

芫儿看他那肮脏的模样,吃东西还真挑剔,不禁更觉有趣,便问道:“你是什么人?从那里来?京城里到处都在抓可疑人口,你不怕被抓去?”那小叫花努力正色道:“我叫朱泛,朱元璋的朱,泛舟的泛,千万不要念成‘煮饭’。我从福建来。城里正在抓人?他们抓不到我的。”

芫儿问道:“为什么?”那朱泛又忍不住嘻皮笑脸道:“我跑得比他们快。我轻功特好,再加上手脚特别贼滑,我在江湖上行走,从来没有人抓到过我。咦,看你表情好像不服气?来啊,‘锺灵女侠’,咱们来比划比划。”

芫儿听他说得虽有些夹缠不清,已确知这小叫花有一身功夫,不过他在厨房四周混了一个时辰,大家说的话他都听去,厨房做的菜他都看到,自己和章逸居然全没察觉,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便想继续盘盘他的底细:“我那是什么女侠,全是好事之徒胡乱叫的,叫得多了,就好像真的成了我在江湖上的外号了。喂,你在江湖上走动,可有个什么混号?”

那朱泛道:“哈,俺这混号可响亮了,你到大江南北,随便问个叫花子‘红孩儿’是谁,他就会告诉你那就是区区俺朱泛了。”

郑芫听得将信将疑,却又忍不住有些羡慕,反口道:“你这混号中没有一个‘侠’字,总是稍逊一筹。”朱泛又是哈的一笑,道:“当侠客要每天在江湖上找不平的事来管,待在酒店饭铺里怎么当侠女?”郑芫撇嘴道:“谁希罕了?朱泛你成天在江湖上要饭,又怎能管那不平之事?”朱泛道:“哈,你就不知道了,我在江湖上白天要饭,晚上专偷恶人的金银财宝,愈恶的人我偷得愈多,偷好了就去周济穷人。”

芫儿听得哦了一声,心中大感羡慕,假装不经意地问:“你都是一个人干?”朱泛道:“干那月黑风高的勾当难道还怕鬼?要找个伴来壮胆?”

芫儿的心突然一下回到了卢村小溪旁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暗暗对自己说:“是要找个伴儿的。傅翔,傅翔,你在那里?”

朱泛见她突然一言不发,大眼睛无端地红了,不禁咦了一声,道:“你这人也怪,怎么说得好好的就哭起来?”芫儿啐道:“谁哭了!你这人才有些神经兮兮。”那朱泛也不恼,忽然故作神秘地低声道:“我知道你叫芫儿,有个叫天慈的老和尚从泉州来教你武功,你有些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