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王道之剑(第3/15页)

等郑芫说完,郑洽补充道:“所有这些措施,在郑义门已经行之两百多年,所需费用全部取之于族人,用之于族人,没有一分一两来自衙门拨银。两百多年来,族人交租纳粮从不后人。”

应文叹道:“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林木不可胜用也。书室有鸿儒,童子无白丁。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圣人治世,竟在此村庄中得见之,此为王道之始也!”

郑洽听了感动得双目噙泪,忽然双膝落地,颤声道:“郑洽出生于郑义门中,幼承祖训,饱读圣人之书,目睹我郑义门从南宋以降历九世之王道在此村中行之不衰,便思如何以此为本,襄助……大师父……将王道行于全国,岂料……岂料……”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应文挥手要他冷静下来,道:“郑义门除了孝义传家,更难得的是九世族人如一家,千人共同遵守祖训,是以圣人教化昌于此,王道之治行于斯。难怪太祖要钦赐‘江南第一家’,以我看来该是‘天下第一家’。听芫儿方才所述,这其中有一最重要的关键,乃在于郑义门的诸多作为皆恪守一个原则:生生不息!凡事要长久,不只这一代好,要世世代代都能好,这才是孟夫子心目中的王道之始也。”

傅翔听了,心中砰然而动,紧接着问道:“大师父,这王道之治从孟老夫子之时便说得清楚了,何以千年以来历朝历代,每个皇帝都说以圣教治天下,王道之治却从来未见大行于世,反倒是在郑义门中让咱们见着了,这是何故?”

郑洽想要说话,应文已经接口道:“傅施主问得好啊,这问题的答案十分复杂,却也十分简单。古之圣人早就说过,霸道可逞一时之盛,却难长久,若要盛景可长可久,须得实行王道。可是千年来谈王道者并无实权实力,只落得空谈而已,这其中有一个道理……”

应文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完颜道长、觉明师太和应能都悄悄挤进了这间内室,要听应文说话。

应文续道:“贫僧思之久矣,终于了解其中的道理。原来实行王道需有强大的力道在背后支撑,换言之,必有大国、强国愿行王道,王道才有可能。但历朝历代,凡是大国、强国皆由实行霸道而得,所谓一战得千里,再战得天下,焉有成了大国者反而愿行王道的?是以王道治国虽可长可久,但在现实中终难实现;现实中但见到行霸道者此起彼落,兴亡迭换。”

众人有的武学精湛,有的饱读史书,但对应文所言却从未想到过,一时之间各自沉吟,似懂非懂,只有郑芫问道:“然则王道又为何能在郑义门中实现,长达两百余年而不衰落?”

郑洽听懂了应文的话,代他答道:“郑义门的王道背后的强大支撑力道,乃是对祖宗规矩的绝对遵奉。应文大师父说得一点不错,王道的背后确需有强大的力道,否则必将流于空谈。”

郑芫追问道:“郑义门对祖训的遵守能永久维持么?”郑洽道:“只要一日郑义门仍是个世外桃源,这传统就能维持一日。倘若外来的影响大了,那就很难维持了。”应文叹了一口气道:“郑洽啊,现在你就明白要在全天下行王道之治有多困难了。”

应文这一番话,对在座各人而言,有的是闻所未闻,有的茅塞顿开,有的听得不知所云,只有傅翔像是受到当头棒喝,满心的震撼。他悄悄退出佛堂,独自到了松林中,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坐下,几个月来塞满了心胸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境,终于找到一线解决的曙光。

他的内心深处响起了一句句曾令他感动的箴言:

此盈则彼亏,有余补不足──生生不息。

渔、林、桑、蚕,取之以王道,可永不匮乏,生生不息。

霸道之业可速可大,王道之业可长可久──生生不息,永续发展。

以武学观之,天下武学各门各派无不以刚猛、阴狠、凌厉、犀利为尚,无不以霸道求胜,然而霸道的武功再厉害亦有止境,练到十成时再求多一分而不可得。只有完颜道长“后发先至”的武学别走异径,不以霸道取胜,但“后发先至”到达极致乃是一个守势,但求不败耳。

难道世上的武学不用霸道就无以取胜?

难道世上的武学没有王道的取胜之道?

难道世上没有生生不息、永无止境的王道武学?

傅翔的思维愈来愈集中,创意也愈来愈活跃,终于连结到应文所说的一句重要的话:“王道的背后需有强大的力道支撑……”

傅翔脑中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闪过,这一回不是船过水无痕,而是留下了石破天惊的新想像:我要用所有强大的武功──明教十大绝学、完颜“后发先至”──做为我背后的支撑……

我要从这强大无比的支撑中创造出一套新的武学……

我要创造一套可以生生不息、永续发展的新武学,它的攻势是王道的……

我要创造一套“王道剑”!

傅翔为自己思维上的突破所震惊,他突然懂了,自己欲突破武学瓶颈所差的那“一点点”,是不可能从原有的武学中淬炼出来,而需要全新的创造。不错,从“融会贯通”到“脱胎换骨”,没有创新,怎可能做到?

“融会贯通”是将十种完全不同的霸道武功融为一体,它是霸道融合的结果,融合之后是更高一层的霸道武学。

“脱胎换骨”则是王道的过程,它可以生生不息地持续发展,不断提升。

傅翔一窍既开,各种想像便如浪涛般在他心中涌动,一时之间各种奇妙想法一一呈现,他一一记下,有待进一步思考和消化,“王道剑”好像已经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傅翔心中奔放的思潮渐渐平息下来,他缓缓走回,大师父佛堂里人早已散去,前堂只有应能和尚还在念经。傅翔看看天边日已偏西,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大半天。他走向第三间佛堂,推开门便对完颜道长道:“道长,我想通了。我差的那‘一点点’就是要新创一套剑法……”

完颜道长睁大了双眼,惊喜地问道:“一套剑法?”

傅翔道:“一套剑法,一套‘王道剑’!”

绍兴古城在春秋时代已经具有国都的格局,全城有数十河道、数百石桥,街市临河,屋舍傍水,风光无限优美。城南的会稽山起伏蜿蜒,为这座古老的水城在湖光之外更添山色。

时序已入腊月,会稽山腰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观门横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东玄观”三个大字。这时天色向晚,寒风凛冽,虽是江南之地,在此腊月的山上仍然寒气逼人。观前四棵古柏虽然枝叶有些稀疏,但是树干参天,粗枝虬盘有如龙蛇飞舞,气势极为惊人。这时树下石桌边围了四人,一个老者、一个英俊中年坐在石凳上,一个劲装汉子和一个青年后生站在一旁谈话。他们正是从浦江来的方冀、章逸、于安江及着了男装的郑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