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王道之剑(第4/15页)

观门开处,一个少年道童出来行礼道:“咱们道长请四位入观奉茶,外面愈晚愈冷啊。”那劲装汉子抱拳道:“谢小道长,咱们舍不得这山景,看一会便入观来打扰。”道童道:“施主不用客气,岁末时这里客人少,每一位都是贵客。”于安江一面道:“好说,好说。”一面暗忖:“腊月是淡月,幸好俺一到先施了二十两香油钱,便是贵客了。”

方冀对章逸道:“这道观位处进入会稽山胜景的要冲之地,如果老夫记得不错,主持此观的老道长似与武当山有很深的渊源。咱们约在这里见面,除了地点好,必要时咱们亮出和武当的交情,此观必然格外给予方便,这也是一层考量。”

章逸笑道:“军师考量缜密,天下第一。”方冀望着山下的暮云汹涌,口中忽然冒出两个字:“老了。”原以为是句戏言,章逸却是悚然而惊,因为在寒风夕照之中,他忽然发觉方冀真的老了。与五年前,分离十余年后第一次重逢时相比较,方冀不仅是神情老了,形貌也老了不少。

落日一沉下,山中立刻暗了下来,寒风里忽然飘来几片细细的冰凉,不知是霜片还是雪花,一轮苍白的月儿在天边亮起。郑芫望着上山的小路空无一人,低声道:“今日不会有人赶到了。”

方冀起身抖了抖衣袖,曼声吟道:“寒山月色苦,凛冽照青霾;古道寂无声,只为人未来。”

道观点亮了几盏灯,小道童再次出来,催客人入内奉茶进斋。于安江道:“夜临了,咱们入内吧。”四个人随小道童走进了东玄观。

斋饭已上桌,道观的老道长出来相陪,方冀和他寒暄过了便话起家常。老道长很客气地问道:“四位施主岁末天寒来小观施舍,好生感激。敢问四位来会稽山是何贵干?”方冀道:“咱们四人约了几位朋友在此相会,相约的时间便是腊月中,是老朽选了贵观这里做为一个定点,一则贵观位处入山要冲,二则咱们几人多与武当山五位道长有旧,听说老道长和武当有渊源啊?”那老道听了大喜,哈哈笑道:“老道自幼在武当山长大,三十岁才出山云游传道,武当天虚道长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呢。老道以茶代酒,欢迎四位施主,大家都是自己人啦。”

自己人的待遇自然不同,当夜小小的道观开了四间双人房给四人住。郑芫暗叫“好险”,不然她只好和方师父共一间房了。

睡到午夜,道观里愈来愈冷,郑芫索性起来打坐运功,只一个周天,全身便暖洋洋地舒服无比。她渐渐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一股温和而深厚的内力在经络穴脉之间运行,白天的疲累全消。

忽然木窗外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接着那声响变成一长串的叩窗信号,正是武林联盟的暗语。郑芫心中猛跳,暗呼道:“难道是他?”她一闪身已到了木窗旁,在窗框上也弹了一串信号,窗外一个压低的声音道:“芫儿,是你吗?”

郑芫一听到这声音,心中喜翻了,连忙开了窗,只见朱泛笑嘻嘻地站在窗外。几月不见,他略显清瘦,脸上则是干干净净、白中透红,想来这一阵子虽然千里跋涉,却不需要穿着叫花子衣装,反而要打扮得像个斯文人,才能和那些朝廷官员混处一起而不显突兀。

郑芫和朱泛隔窗对望,重逢的喜悦充满两人的心,良久郑芫才定下心来,问道:“你来得倒准时,沙九龄呢?”朱泛道:“为了赶这个腊月之约,我可是马不停蹄,舟不靠岸,居然腊月十三赶到会稽山,一天也不差,想起来还真有点厉害呢。”郑芫又问道:“沙九龄没有和你一道来?”朱泛凝望着郑芫不答。郑芫一颗心猛然沉了下来,低声问道:“沙九龄出事了?”朱泛点了点头,叹口气道:“他在点苍山被点苍派那个新任掌门王八蛋给害死了。”郑芫惊叫道:“那个丘全?”朱泛道:“就是丘全这只王八。芫儿,你声音小一点。”

郑芫道:“朱泛,你到前面林子等我,我披件厚衣便来,咱们在外边谈。”朱泛称善,一转身已倒退数丈,往那林子奔去。郑芫想到自从听了章逸的话加入锦衣卫,和大伙儿相处得十分融洽,沙九龄虽然年纪较大,但他处处以老江湖经验照顾郑芫和朱泛,想不到一趟云南还乡行,竟然送了性命,不禁感到一阵难过。她又想起上回朱泛半夜来敲窗,带了那只波斯猫“妹妹”送给自己,这回又是半夜来敲窗,带来的却是沙九龄的噩耗,一种难言的压力袭上心头。

她从窗口跃出,飞快地到了松林中。朱泛道:“芫儿,你先说你们和建文的事。”郑芫仔细检查了四周,确定无人窃听,这才悄声将大师父定居在郑洽老家佛堂的事说了,又将傅翔和完颜也赶来郑义门的事说了。朱泛眼睛一亮,叹道:“再加上方军师和章头儿,你们在浦江好强的阵容。”

接着他便说起他和沙九龄带着几位建文的朝廷命官逃向云南的经过。

按照方冀的计画,这一组人马由御史叶希贤假扮建文,沙九龄带路,朱泛护驾,一路从南京城外的普天废寺出发,向西南逃亡。扮装建文帝的叶御史,由于身材相貌都与建文有几分神似,更兼穿着一袭宫廷里的服装,在江西、湖南、广西都留下“足迹”,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当地锦衣卫通报。

沙九龄经年行走江湖,近年又为龙腾镖局在大江南北走镖,这些地方的大小路径多半都走过,这一行人就由沙九龄规划路线行程,由朱泛对付跟踪而来的锦衣卫,居然安抵广西。追来的锦衣卫及地方驻军派出增援的侦骑,最后一次发现“建文”的行踪就在离湖南不远的广西灵渠,此后就再无“建文”及随他逃亡“逆臣”的踪迹,那一行人就如黄鹤一去杳杳然,消失在地势崎岖险峻的蛮荒之中。

侦骑追到灵渠时,当地有人说亲眼看见“建文皇帝”和两个随从骑马到了灵渠前,观赏风景将近半个时辰,天黑前“建文皇帝”在渠旁一座茶棚中留下一首诗,然后就上马离开,不知去向。锦衣卫只好到茶棚里将墙上的诗抄了下来,回去报备。那诗云:

“秦时月照灵渠洸,巧引河山胜都江;三分义助漓江水,留得七分向潇湘。”

原来那灵渠是秦始皇时为了伐百越而凿,七十多里长的一条小运河,却将湘江与漓江连接起来,湘江北去入长江再入东海,漓江南流入珠江而入南海,区区七十多里而将长江、珠江两大水系相连,从“巧引河山”的观点看来,其地理意义更胜同时期的另一个水利工程都江堰。而此渠从湘江中引取三分水挹注漓江,助使冠甲天下的漓江胜景,奇峰相映的绿水源源不绝,也是山水有情了。抄了这首诗上报,建文潜逃云贵的传言更是绘声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