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自云良家子(第3/8页)

秦渐辛大骇,颤声道:“晚辈与前辈无冤无仇,虽是我师兄一时鲁莽,骚扰了前辈,但前辈如此人物,何必与我们这些小脚色一般见识?”支离疏道:“你这瘦竹篙师兄,生得极好,我尚有用他之处,倒不忙杀他。你这小娃儿虽然没得罪我,但你将那什么林大侠叫做大叔,那便该死。”

秦渐辛心中叫苦,心道:“这人蛮不讲理,邪恶之极。哀求强辩,只怕都是无用。眼下只好尽量拖延时刻,只盼林大叔便在左近,或是方教主找到我,或许有一线生机。”当下强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前辈这等了不起的人物,既是要我死,天下自也无人能让我不死。能在临死前听些前辈的风采,日后在奈何桥上与鬼卒吹嘘,只怕地府中倒能少吃些苦头。”

支离疏大笑道:“你这小娃儿如此嘴甜,我还真舍不得这么快杀了你。我且问你,支离疏这个名字,数百年前便名动天下,你可知道其中缘由么?”秦渐辛心道:“这有何难猜,定是叫这鬼名字的不止你一个人。”口里却道:“想是前辈功力通神,已是不死之身,是以数百年来,老而不死。”

支离疏哈哈大笑,说道:“天底下哪里有当真不死之人,我支离疏功力通神不错,但要说老而不死,却绝没有这个道理。”秦渐辛心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你道我是在夸你么?”脸上却作迷惑之状,说道:“晚辈笨得很,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了。”

支离疏道:“我练的功夫深奥玄妙,叫作‘支离神功’,是以我这一派便叫作‘支离门’。;这功夫固然威力无穷,却有一个大大不好的地方,便是练到上乘境界后,全身骨骼、肌肉、经脉,俱都面目全非。”向秦渐辛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又道:“我本与你一般,乃是个俊俏少年。只因练这功夫,这才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我要杀你,倒不单是为你叫那什么大侠为大叔,就是你这模样,便让我瞧着生气。”

秦渐辛苦笑道:“原来生得好些,也是罪过。只盼来世投胎,我便生得粗蠢些,说不定倒可长命百岁。”支离疏道:“粗蠢也未必能长命百岁。本门一脉单传,每一代传人都叫作支离疏,人人到得后来,都是我这般粗蠢模样,却没一个活过五十岁的。”秦渐辛心中一动,说道:“那又是什么道理?”支离疏道:“没什么道理,练这鬼功夫,将全身骨肉经脉都练得乱七八糟了,自然活不长。”

秦渐辛摇头道:“这其中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按理说,贵派门人理当长命百岁才对。”支离疏大怒,说道:“讥讽我么?你又怎知本门支离神功的奥妙?”秦渐辛摇头道:“我不是讥讽你。支离前辈,你虽是支离门中人,却未必真正明白所练功夫的奥妙。”支离疏听他郑重其辞,虽是全然不信,却也不禁问道:“你怎知道?”

秦渐辛缓缓道:“你说贵派传承只有几百年,这便先错了。我曾在一本书中见过,千年以前,便有个叫作支离疏的人。想来这名字如此奇特,若不是贵派前辈,决计不能叫这名字。”支离疏将信将疑,说道:“那便如何?”

秦渐辛道:“千载之前的那个支离疏,照书中所言,乃是‘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肋’,我瞧……”一句话尚未说完,支离疏眼中精光暴射,一抬右手便抓住他脖子,怒道:“这是本门《支离经》中的句子,你却从何处见来?”

秦渐辛给他扼住颈项,登时呼吸艰难,舌头都伸出来了,手舞足蹈,却哪里挣得脱?支离疏哼了一声,放开右手,恶狠狠道:“你说,你说。若是说不出个道理来,我教你死得惨不堪言。”

秦渐辛喘得几口气,说道:“你怎这般横蛮,反正我是死定了,怎么个死法原本关系不大。但我颇通内典,若能帮你想明白其中道理,你岂不是可以多活好几十年?”

支离疏一想不错,颜色微和,问道:“那《支离经》你到底从何处看来?”秦渐辛道:“我从未看过什么《支离经》,那几句话是《庄子》上面的,说的是千载之前那个支离疏的形相。”

支离疏喃喃道:“‘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肋’,这是支离神功练到最高境界的征状啊。难道竟当真有人练成过?”秦渐辛道:“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不过按照书中记载,千载之前的那个支离疏,是长命百岁的。”支离疏道:“照理说,支离神功练得境界越高,寿命受损也就越多,那个支离疏既然练到了最高境界,怎么反而能长命百岁?”

秦渐辛道:“书上只说:‘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却没说那个支离疏是怎生做到的。”忽然心中一动,又道:“只可惜我没机会看见贵派的那本《支离经》,否则说不定倒能瞧出点什么来。”说罢心中惴惴,偷眼瞥向支离疏,只盼他上当。

支离疏心道:“这小子武功低微,却是聪明之极,若是懂得医术,只怕当真能瞧出什么也说不定。反正他性命在我手中,但教过后宰了他,也不用担心本门神功外传。”当下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掷了给他,说道:“你若当真能寻出长命百岁之法,我便饶了你性命。”

秦渐辛大喜,忙点起火把,匆匆翻阅。只见开头半本俱是导引内息之法,只看得两页,已然惊讶无比。他熟读道藏,虽然全无内力,对这导引之法却是知之甚多。历来导引,皆是将内息循体内固有之经脉运行,但这小册子中所载导引之法,却是另辟蹊径,将内息在不同经脉的穴道间运行,便如一个人放着好好的通衢大道不走,偏要翻山越岭一般。

再翻得几页,已约略猜到其中关键之所在,心道:“据医书上所言,经脉为人体气血之表。这《支离经》上的导引之术,却是尽弃经脉而循歧路,如此一来,体内经脉紊乱,气血不调,自是大大的伤身。他说练到上乘境界后,身体逐渐畸形,显然是因为损伤了三焦的缘故。”

要知中华医学中“三焦”之说,即相当于近世西医之所谓“内分泌”,“三焦受损”即是“内分泌失调”,若是受损有限,不过生出俗称“粗脖子病”的甲亢症之类小病。那支离疏身体如此畸形,自是三焦受损极重,能活到五十岁,已属难能之极之事了。

但随即便想到:“《庄子》教人达观顺天,这支离疏的功夫大违天性,庄子却怎的将他写进书中?是了,想来庄子所见的支离疏,乃是先天畸形,经脉皆与常人不同,是以顺乎天性,创出这等奇功。后人不明其理,以常人之身去练这怪功夫,恰如削足适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