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汲烹寒泉窟

卢玄音尚未答话,董玄容脸色一沉,已抓住秦渐辛后心,直摔出去。这一摔力道十分古怪,秦渐辛在半空中连翻几个筋斗,落下是却是双脚着地,便如董玄容抱起他轻轻放在地上一般。秦渐辛一呆,不及思索,又要冲上,张玄真的一只手却已搭在他肩上,秦渐辛登时动弹不得,大怒之下,反手便是一掌。张玄真掌力微吐,秦渐辛一掌发到一半,手臂便即软软垂下,却听张玄真冷冷道:“好哇,我道你的内功那般古怪,原来是魔教方教主的高徒。你混入天师派,干什么来了?”

秦渐辛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心神激荡之下出手,竟无意中使了一招方腊的掌法。他原是见到林砚农尸身心痛过度,一时失态。这时一惊之下,登时回复心智,竟不理张玄真,脸上仍是悲痛之状,向卢玄音叫道:“林大叔是怎么死的?你说!你说!”

其实他若是将前事据实言明,张玄真等纵然疑心,但细细盘查后,也不难释怀。但他自负聪明,偏要装出悲痛欲狂的神情来,只盼瞒过三人。卢玄音倒罢了,张玄真、董玄容皆是人情练达、目光如炬之辈,早已瞧出秦渐辛脸上神情一瞬之间极不自然,而随后的悲痛较之先前更觉夸张,登时认定了他乃是奉了方腊之命混入天师派的奸细。

张玄真脸上丝毫不动声色,放开秦渐辛肩头,往后退了一步。他这么一站,看似随意,其实已将殿门封死。董玄容会意,也是缓缓站起,踱了几步,若是秦渐辛意图向后殿奔逃,决计逃不出自己掌力笼罩范围。

秦渐辛却是丝毫不懂二人所站方位的奥妙,还道自己神情已使众人去了疑心,只是盯着卢玄音脸色。他心中确是极欲知道林砚农死因,却见卢玄音眼泪潸然而下,低声道:“……在帮源洞外……一个瘦竹篙……一个矮胖子……”他受伤甚重,好容易挣扎回来,竟是连话也说不连贯,才说得几句,便即咳嗽起来。秦渐辛脑中轰然作响,忍不住扑在林砚农尸身上,大哭道:“林大叔,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他心中已然猜到那矮胖子多半是支离疏,料想多半是因为自己看了《支离经》,支离疏寻自己不着,却下辣手害死了林砚农。

张玄真和董玄容对望一眼,沉声道:“素妍,你先扶卢师叔回房休息。”张素妍答应了,便去扶卢玄音,却听卢玄音咳嗽了几声,又道:“……天地双煞……九天……九地……”吐字已是含糊不清。

秦渐辛虽然悲痛,神智却不似先前那般昏沉,听到这几句话,心中突然一动,心道:“师父的武功似乎和林大叔差不多,卢师叔就算及不上师父,也不会太弱,再加上林大叔,怎会打不过那支离疏?卢师叔说瘦竹篙,又说什么九天九地的,似乎便是方九天。他是方教主的弟子,怎会同支离疏联手?以他的武功,又怎配和支离疏联手?”

一时想不通其中关键,却料定其中必有蹊跷,心中反复思量,竟连哭喊也忘了。这神情瞧在张玄真、董玄容眼里,自是更增疑窦。三人都是默默的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太乙殿中便只闻秦渐辛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听得殿外脚步声轻盈细碎,自是张素妍回来了。只听得她道:“爹,卢师叔说……”才说得五个字,张玄真已打断道:“此事待你卢师叔伤愈后再议,素妍,素辛,你们都退下罢。”张素妍答应了一声,却见秦渐辛仍是伏在林砚农尸身上出神,便轻轻推了推他,秦渐辛这才惊觉,忙随她一起退出。

董玄容见二人走远,立时道:“师兄,那小子明明是魔教奸细,怎不把他拿下,问个明白?”张玄真沉吟道:“我心中有三件事尚未想通。以林堡主为人,决不会和魔教有什么往来,怎会将这小贼带上山来?这是第一件。适才那小贼刚刚见到林堡主尸身时,木然呆立,我在他胸口推拿,发现他确是当真气滞,决非作伪。这是第二件。这第三件……第三件……”

董玄容道:“或许林堡主也被瞒过了,又或许林堡主待人诚恳,这小贼当真对林堡主生出感激之情。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师兄,第三件是什么?”

张玄真叹了一口气,说道:“方腊这魔头,出了名的诡计多端,他派这么个武功低微的小子来,自然不是为了《河洛天书》,莫非……莫非……”董玄容遽然心惊,道:“莫非他竟也知道了?”

张玄真默然半晌,低声道:“按说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便是卢师弟和你师嫂也是不知,方腊绝无可能得知。只是……只是……唉,我终究是放心不下。”董玄容听他言中似有见疑之意,忙道:“师兄,我可决计没……”张玄真不待他说完,挥手道:“凡我天师派门下,便决计不会故意泄漏这个大秘密。不告诉卢师弟,也不过怕他失言,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决计不是你。”

董玄容面有忧色,说道:“若是当真被方腊知道了,却如何是好?”张玄真道:“依我猜测,方腊最多只听到一点风声,他派这小贼来,多半便是投石问路。咱们不可让这小贼瞧出什么来。”董玄容点头道:“只是这小贼甚是奸滑,若是稍有不对劲,必然生疑。”张玄真道:“是以我好生为难。这小贼学武天分奇佳,若再跟我几年,只怕天师派的武功非传入魔教不可。但若是不再教他,不免令他疑心。”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来日大难,实是应付为难。良久,张玄真方道:“明日你将林堡主遗体送回林家堡罢,此事须从长计议。”

秦渐辛一番苦思,虽是全无头绪,但悲戚之情终究冲淡了不少。这时和张素妍并肩而行,想到和她相距不过咫尺,鼻中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一阵意乱情迷,只觉心中恍恍惚惚的,竟似什么都忘了。

转过一条回廊,张素妍轻轻道:“我不知道林堡主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跟林堡主是什么关系。不过,你对卢师叔那么无礼,是很不对的。”秦渐辛脸上一红,说道:“林大叔在我心里跟亲人一般,我看见他……一时忘形了。希望卢师叔别怪我才好。”

张素妍轻轻叹了口气,道:“卢师叔看上去很凶,其实脾气是最好的,从小最疼我了。他自然不会怪你。可是他伤得那么重,唉,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呢。”秦渐辛听她声音温软柔和,只觉说不出的动听,忙道:“我懂一点医术,要不然,你带我去瞧瞧他?我也正想跟卢师叔赔不是呢。”

张素妍偏过头瞧向他,说道:“你也懂一点医术?唉,那多半也不管用。我爹爹……不是,是嗣师还有董师叔,医术都是很好的。你还是待卢师叔大好了,再去问安赔罪吧。不过那时,多半卢师叔早忘了你得罪他的事了。”秦渐辛碰了个钉子,却不以为意,又道:“张姑娘,我好奇怪,为什么师父不许你叫他作爹爹呢?他本来不就是你爹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