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汲烹寒泉窟(第2/7页)

张素妍幽幽的道:“小时候,爹爹虽然对我不是很亲近,但还是让我叫他爹爹的。只是去年七月里我满了十五岁,正式换了道装,爹爹便只许我叫他嗣师了。卢师叔说,天师闭关后,嗣师便是上清宫之主,须得一碗水端平,不可对我过分照拂。其实,从小爹爹对我只有比对别人更加严厉些。”

秦渐辛见到她神色,心下恻然,说道:“你别难过,师父是心里疼你才对你严厉呢。自古严父慈母,但不论雷霆雨露,都是父母恩泽。像我从小调皮,没少挨家法,可是现下,我便是想爹娘打我骂我,也不能够呢。”说着也是幽幽叹了口气,料想张素妍听得此言,必会开口问及自己父母现下如何了。

不料张素妍竟是不再接口,自行低头出神,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秦渐辛老大没趣,只得道:“你是去年七月满十五岁么?那么今年七月该是十六岁了是不是?嗯,我是去年九月初九满十六,到今年九月初九该是十七了。比你大了十个月。我是九月初九重阳正午生的,张姑娘你若是七月初七的诞辰,那才有趣呢。”

张素妍本来一直淡淡的,由着他自行絮絮叨叨,听得最后一句,才接口道:“你别叫我张姑娘,你是我师父的弟子,便叫我师姐好了。”秦渐辛道:“嗯,张师姐。你可是七月初七的生日么?”

张素妍横了他一眼,脸上神色竟是颇为不善,转过头去,不再理他。秦渐辛暗暗失悔,心道:“我怎地这般鲁莽,女孩儿家的生辰岂有随便跟人说的。”眼见再转过一个回廊,左边便是自己住所了。但见张素妍仍是笔直向前而行,秦渐辛虽是不知再说什么好,却紧跟其后,不肯就此便回。

再行得几步,张素妍忽道:“前面是内宅了,你跟着我干吗?”秦渐辛一呆,便想拿出那鞋儿还给她,好有机会再多说得两句,但忽想:“还给她之后,日后若是难以见到她,可连个念想的物事都没了。”正自犹豫不决,却见张素妍已然去得远了。

秦渐辛悻悻回房,躺在床上,脑中闪过张素妍容颜,忍不住伸手到怀中,摸向那只鞋儿。才一触手,忽想:“林大叔尸骨未寒,血仇未报。我却在这里思念美貌姑娘,林大叔岂不是白疼我一场?”念及于此,绮念登销,想起林砚农又是一阵伤心。悲喜交加之下,神思甚是困顿,在床上细细思索其中疑点,几个时辰下来,竟是越想越茫然。

次日一早,秦渐辛便去向张玄真请安。眼见张玄真眉头深锁,似是忧心忡忡。秦渐辛心中奇怪,正要开口问时,张玄真忽道:“素辛,你的断阴掌是跟谁学的?”秦渐辛一惊,忙道:“弟子不曾学过,只是见方教主和林大叔交手,胡乱记了几招,昨日情急之下使了出来,师父千万别误会。”张玄真叹了口气,说道:“我初时原也疑心,但见你如此悲痛,便知你决计不是魔教中人。只是……唉,这中间却有个老大为难之处。”

秦渐辛心中惊疑,问道:“什么为难之处?”张玄真道:“本派武学,乃是玄门正宗功夫,与魔教的邪门武功水火不容,颇为冲犯。你既学了断阴掌,再练本门武功,那便后患无穷,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便要经脉俱废,手足瘫痪。我若早知你学过魔教武功,昨日便不该将那六爻擒拿手传你。如今……如今……”

秦渐辛一呆:“方教主传我的内功,明明和你教我的差不多,和那道藏中的吐纳导引之术也是理路相通,怎会冲犯?”他念头转得极快,登时心中已然雪亮,心道:“好你个贼道士,心里怀疑我是方教主的奸细,却不明言,偏要骗我不敢学你的武功。哼,只是你这谎言当真拙劣之极,你既认得那一招,多半要你使也使得出来,你怎么又不手足瘫痪了?不学便不学,你道我当真稀罕学你的武功么?”却佯装大惊失色,颤声道:“那……那可什么办?我昨晚已练了好几个时辰的六爻擒拿手啊。师父,你可得想法子救我!”

张玄真叹道:“唉,好在你未曾学全,为患有限。只是你今后却不可再练下去了。”秦渐辛心中冷笑,却苦着脸道:“练不成武,我怎么给林大叔报仇啊?”张玄真道:“报仇也不必非你不可。今日你董师叔要送林堡主的灵柩回林家堡,你修封信给林家,报仇之事,便交给林家后人罢。”

秦渐辛大怒,心道:“到了此时,你竟还想置身事外,连为林大叔报仇都不肯承担下来。人之无情,一至于斯。”心中对他反感之极,实不愿在此久留,便道:“弟子既已不能练武,留在此处也不过虚度光阴,求师父允可弟子下山还俗,就送林大叔还乡。”

张玄真道:“我既答允林堡主照顾你,怎可任你一个人流落江湖?你虽不能练武,在上清宫中修身养性,总也衣食无忧。”秦渐辛道:“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我本想练好武功,为本派弘法护道,现下既然已是废人,留在这儿不过白吃饭罢了。弟子虽不肖,亦不愿如此。”

张玄真微一沉吟,道:“也不是说不能练武便成废人。这上清宫中不会武功的道士原本甚多,你若是不肯素餐,便领个职司做着,那也容易。”秦渐辛心道:“你既是一意扣住我,我也不来跟你争执,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难道我不能自己走么?”当下便道:“既然师父如此盛情,弟子若是推托,反是不识抬举了。只是弟子原就不是诚心求道,不过图个一饭一床而已,这敲钟击磬、画符驱邪的职司,弟子却不敢妄领。”

张玄真微笑道:“那你会什么?想做什么?”秦渐辛心念一动,想起林砚农所言《河洛天书》之事,说道:“弟子出身书香世家,于这读书写字倒是自幼惯了的。对老庄之言、丹经道藏也颇有涉猎……”说到此处,双眼瞥向张玄真脸色,却不再续下去。

张玄真眉头微皱,随即换作木然之色,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司职道藏楼罢。你随我来。”说着起身,便出房门,秦渐辛甚是欢喜,心中却不免奇怪:“他既认定我是方教主奸细,怎地反让我守道藏楼?这上清宫除道藏楼外别无储书之处,就算《河洛天书》不在其中,难道竟不怕我将天师派其他武功秘籍盗了去?”

眼见张玄真当先领路,穿过数重殿阙,径往后山。秦渐辛忍不住道:“不是去道藏楼么?”张玄真道:“你要守的不是上清宫的道藏楼,乃是天师派的道藏楼。”秦渐辛心中更奇,不敢再问,跟在他身后,缓缓而行。

眼见那上清宫后,群崖环绕,一条石阶蜿蜒而上。秦渐辛行得片刻,已明其理:“这崖如此峻峭,除此石阶,别无路径。他故意让我去守天师派的藏书之所,却实如将我监禁起来。便是我不听他的鬼话,练了功夫,但下不得此崖,也就无用。”心中一寒:“难道我便在此监禁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