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汲烹寒泉窟(第3/7页)

当此之际,已是骑虎难下,秦渐辛明知若是此时反口,非但无用,只怕还有性命之忧,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昨日何必耍那小聪明?眼下林大叔已亡,无可对证,便是再要解释,亦难以取信了。”他内心深处,又颇不愿向张玄真解释哀求,当下硬着头皮,竟是一声不吭。

行了小半时辰,眼见石阶到头,离崖顶尚有约数百尺之遥,一道小小瀑布自山顶泻下。张玄真向瀑布边一处洞口一指,说道:“便是这里了。”秦渐辛见那洞中黑漆漆的,心中害怕,向张玄真望了一眼,张玄真微微一笑,晃亮火折,当先直入。秦渐辛忙抢上几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入洞十余丈,眼前小小一间石室,方圆不过数十步,靠洞里一张小小石床,四壁内凹,堆着数百部书册。秦渐辛皱眉道:“这便是本派的道藏楼?”张玄真哈哈一笑,说道:“此处乃是本派收藏武功秘籍之所,说是道藏楼,那也不错。只有本派首脑人物方才偶尔来此阅览,其余弟子要来此,便须天师或是我允可。”秦渐辛道:“既是如此,何必要人看守?”

张玄真似笑非笑道:“本来有没人看守都是一样,但你既想司职道藏楼,上清宫中的道藏楼偏又已有职司人员,只好命你来此了。”秦渐辛苦笑道:“我现下不想司职道藏楼了,成么?”张玄真微笑道:“本派职司,岂容儿戏?”

秦渐辛叹了口气,心知张玄真对己误会已深,若不是瞧在林砚农份上,只怕早已取了自己性命,眼下无论如果分辨,他都已决计不信了,只得道:“我猜本派规矩,看守此处之人,非经允可,不得随意下崖,是也不是?”

张玄真哈哈一笑,说道:“教你这等弟子,真是天下第一等省心之事,少了我多少口舌。”这话便同昨日传秦渐辛“六爻擒拿手”时所言一模一样,只是当时乃是对弟子的赞誉,此时说来,其中敌意却是不言而喻。

秦渐辛苦笑道:“单只一张床,可不能睡。也不知给我送饭的火工累是不累。”张玄真笑道:“回头我会派人给你送铺盖来,每日送饭是决计不能的,每半个月送些柴米菜蔬也就是了。你原说娇生惯养,须得受些磨练方可成器,眼下便受些磨练,学着自己煮饭烧菜罢。”说着挥一挥手,竟自下崖。

秦渐辛见他走远,再也忍不住,当即破口大骂。他虽是书香子弟,于市井粗口也非全然不知,只是素来讲究吐属斯文,从不曾宣之于口。这时气得急了,竟觉兀自不够用,又自行杜撰了不少污言秽语,足足骂了一顿饭时分,骂得酣畅淋漓之余,想到自己骂辞中的精彩绝伦之处,忽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骂得够了,笑得累了,忽然心中酸楚。自觉自己一世聪明,惯于骗人捉弄人,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竟上了自己的大当,落到如此境地。想来实是荒诞,但身当其境,却是说不尽的凄凉苦楚。忍不住忽又放声大哭。

正自哭得伤心,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你哭什么啊?”正是张素妍的声音。秦渐辛忙收声拭泪,回头看时,正见张素妍俏生生的站在石阶之端,手中提着一卷铺盖,身背一个大背篓,装着些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之属。秦渐辛忙道:“张姑娘,张师姐,你一个人拿这么些东西,可累着了么?”

张素妍轻轻一笑,却不答他问话,只道:“嗣师命我将这些东西拿上来给你。”秦渐辛忙抢上接过铺盖,又帮她放下背篓,说道:“师父当真严厉,这么多东西,便是我来拿也累死了,何况你一个女孩儿家?”

张素妍秀眉微敛,似是不悦,但随即又是一笑,说道:“你别瞧你是男子,力气未必便比我大呢。”秦渐辛只觉她这么一颦一笑,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只顾看,竟未留心她说什么,只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素妍俏脸一板,说道:“自然什么?自然比你大呢还是自然没你大?”

秦渐辛一怔,忙道:“这个……哈哈……总之我年纪是一定比你大的便是了。”张素妍眼皮微抬,向他凝视,忽然歪过头去,又是轻轻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秦渐辛大急,心忖便算次次都是她来送柴米,也须半月方可相见一次,怎肯就这么放她走了?急中生智,忽然大声道:“你笑什么?不服气么?敢不敢和我赌一赌?”张素妍脚步一滞,回头道:“赌什么?”

秦渐辛笑道:“咱们拆几招,若是你赢了,我便叫你师姐。若是我赢了,你便叫我师兄。”张素妍小嘴一扁,说道:“你本来便该叫我师姐,有什么稀罕。你这种一个人躲着哭鼻子的小孩儿家,也想当我师兄么?”

秦渐辛微微发窘,强辩道:“是啊,我就是不忿你明明年纪小,却要我叫你师姐,这才气得哭嘛。”张素妍道:“先入师门为大么,除非你在我生下来之前便拜在嗣师门下,否则嘛,就算你胡子头发都白了,也得叫我师姐。”秦渐辛哈哈一笑,说道:“就算先入师门为大,请问这位不知道是师姐还是师妹的张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行得拜师之礼的啊?”

张素妍一怔,道:“嗣师乃是我爹爹,我哪里还要行什么拜师之礼?”秦渐辛立时道:“这就是了,所谓入师门呢,总得行拜师之礼,你既然没行过拜师之礼,那便不能算入了师门,我师父也就不是你师父。所以,咱们便不能按入门先后来排,我既然年纪比你大,自然是你师兄了。”

说到言辞便给,张素妍怎是秦渐辛的对手?这时听他说得有理,只得道:“那你怎知我年纪比你小?”秦渐辛奇道:“你昨天才告诉我的啊,你不记得了?”张素妍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嗷,原来昨天那个就是你啊。”秦渐辛心中一沉,原来她竟连自己相貌都全无印象,那夜之事自然是更加不记得了,登时沮丧之极。

张素妍歉然一笑,说道:“宫里道士太多,嗣师又不许我和人多亲近,是以人家长什么模样我向来不在意,更加不会去记。好,咱们便比划比划。赢了的便为大。”说着纵身跃起,轻轻一掌击向秦渐辛肩头,笑道:“小心了。”

秦渐辛见她身法轻盈,远胜于己,心中一凛,忖道:“若是输了,可要被她瞧不起。”不敢怠慢,左手一探,已扣向张素妍手腕,正是新学的一招“品物流形”。只是张素妍手法好快,他手掌才探出半尺,左肩已然中掌,力道虽不甚大,却也叫他肩头剧痛,立足不定,退了几步,一跤坐倒。

要知张素妍自幼得张玄真教导,武功着实了得,秦渐辛却才苦练数月而已,二人武学根底相差甚远,无论劲力大小、手法快慢乃至应变迟捷,俱不可同日而语。秦渐辛这招“品物流形”虽正是化解这一掌的不二法门,但却是全然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