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年年鬼哭新(第5/7页)

方腊笑道:“这倒不必多虑。若是当真有事,咱们便去龙虎山上面躲躲好了。”秦渐辛奇道:“龙虎山?”方腊道:“你或许不知,现下咱们是在贵溪县的县衙之内,要上龙虎山,那可容易得很。”秦渐辛道:“原来贵溪县的知县竟是方教主的手下?”方腊哈哈笑道:“当年我兵败之后,教中许多弟子被朝廷通缉。有些武功不怎么样的,自保为难。我便拿出银子来,让他们去捐个官儿来做。谁又想得到,地方上的父母官,竟会是朝廷的钦犯呢?”秦渐辛骇然道:“朝廷要犯,竟能堂而皇之的做官,大宋不亡,那才是当真没有天理了。”方腊大笑:“你现下才知么?”

晚饭之后,秦渐辛正在房中和方腊叙谈,忽听得远处喊声震天,一惊之下,正要出门察看,却听方腊笑道:“不妨事,是王宗石率领本教的兄弟发动了。”秦渐辛向窗外瞧去,只见南方火势冲天,映得半边天空一片赤红,回头望向方腊,满心惊疑,却不知如何开口。方腊向窗外瞧了一眼,皱眉道:“王宗石好不晓事,焚烧民房,大失民心……”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脸上变色。秦渐辛尚未明白,窗中已有几支羽箭射入,钉在墙上,竟是火箭。

方腊才哼得一声,北厢壁上已成了一堵火墙。跟着外面飕飕连声,不知多少火箭射来,屋里屋外,已是一片火海。秦渐辛大骇之下,便要向门外冲出,一瞥之下,却见方腊端坐不动,当即停住脚步,心道:“方教主智谋远胜于我,我只看他眼色行事罢。”

方腊好整以遐,缓缓道:“王宗石好会选时候啊,我本来还道他总要等平定江西方才向我发难。”秦渐辛茫然不解,问道:“什么平定江西?”方腊笑道:“眼下宋兵和金兵相持不下,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我原意是要钟相和王宗石在湖广、江西同时发动,互为奥援,看样子是不成的了。我亲身坐镇在此,原是怕天师派作梗,想来那王宗石定是错疑我对他生了疑心,是以迫不及待。”

秦渐辛心中忿怒,说道:“这王右使未免太过卑劣,方教主,咱们这就找他去,我来抵挡他的心腹从贼,你一掌毙了他罢。”方腊淡淡道:“逐鹿天下,没什么卑劣不卑劣的。此人才具不错,杀了可惜,叛了便叛了罢。我原知天命不在我方腊。”说着站起身来,随手一掌向北墙平推。那北墙早已烧得摇摇欲坠,在他掌力之下,轰的一身,已然坍塌。方腊向秦渐辛点点头,已迈过火墙,向北出屋。

秦渐辛忙紧紧跟上,才一至外,头顶一张渔网已当头罩下。方腊更不抬头,右掌向上拍出,一张轻飘飘软绵绵的渔网在他掌力催动下,竟然冲天飞起。那渔网浑不受力,将之震飞可较之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了数倍。这一手武功当真是惊世骇俗,四面登时发出阵阵惊咦之声。方腊微笑道:“王宗石果然才智不差,竟能算到我从北墙出来。你们回去跟他说,但教他不去跟钟相火拼,我便饶他性命。”

四面埋伏之人如梦方醒,为首之人一声呼哨,登时四周箭如雨下。方腊大袖飘飘,鼓起一阵劲风,将来箭都逼得歪了,自是射不着他。秦渐辛随手接住一支羽箭,见那箭头作狼牙之型,微微泛出蓝光,入手较寻常羽箭重了一倍有余,显是射箭之人武功颇为不弱。秦渐辛心知箭头带毒,他对躲避拨挡箭势无甚把握,不敢冒险,当下腕力运处,将羽箭反掷回去,随抓随掷,片刻间已伤了十余人。只觉来箭渐疏,中箭之人却绝无惨叫呻吟之声。原来这箭头之毒竟是见血封喉。

墙头一人大声叫道:“大伙儿退。”似是陈谈的声音。飕飕之声登时毫无征兆的嘎然而止,显见弓箭手乃是训练有素,号令严明。方腊忽叹道:“这些人训练不易,你又何必伤了他们。可惜,可惜。”秦渐辛只得苦笑。

二人穿过庭院,逾墙而出,沿路竟是无人阻拦。秦渐辛心中奇怪,问道:“方教主,王右使怎么这般轻敌?竟只设了一道埋伏?”方腊道:“人贵自知,若是一道埋伏拦不住咱们,再多十道八道,也是一样。王宗石麾下精锐,现下当在攻掠周边郡县。他自己多半在防备天师派干预,能抽调这么一支飞矢队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秦渐辛道:“他竟不怕方教主脱身后去找他算账?”方腊黯然道:“王宗石明白我的脾气。现下若是杀了他,只怕这贵溪县起事的数千教众都要不战自乱,到时官兵围剿,岂不送了这数千人性命?他明知我不忍的。当初杀吕师囊,我已懊悔了十几年。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秦渐辛见他伤感,不敢多问,忙岔开话题,说道:“方教主,现下咱们是上龙虎山暂避么?”方腊微一沉吟,说道:“王宗石焚烧南边民房,显是料到了我会上龙虎山。他现在定是守在龙虎山北,一来阻我上山,二来防天师派人众掣肘。我现下不想伤他,暂且避开他罢。”秦渐辛默默思索,忽道:“方教主,我看我们还是上山的好。”方腊一怔,问道:“为什么?”秦渐辛道:“方教主虽不想杀他,但所谓做贼心虚,王右使决计不会如此托大。我猜他在南边放火,乃是虚张声势,故意诱方教主向北。对他而言,天师派是疥癞之疾,方教主却是心腹之患。”

方腊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上山罢。”飘然向南而行,身法虽快,却微带癫狂之相。秦渐辛奋力跟随在后,只落后六尺远近,心中暗暗为他难过。

二人穿过一片火海,绕开龙虎山山门,寻小路上山。眼见上清宫已在一望之地,方腊忽道:“我要去寻天师派的臭道士打一架,渐辛,你怕不怕?”秦渐辛踌躇道:“我虽不怕,但我终究曾是天师派弟子,若是遇见相识,不免尴尬。方教主高抬贵手罢。”方腊哈哈一笑,说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去你坐牢的山洞躲躲罢。”他心中郁闷,原想迁怒天师派,但想起窦巧兰,心中终究不忍,忖道:“我辜负了她一世,终不能又害得她做寡妇。”

正要绕宫而过,却听得宫中钟声悠然响起,作三长两短之音,却显得甚是闲雅,毫无惶急之兆。方腊立时驻足,低声道:“天师派有准备,只怕要有一场大战。咱们瞧瞧热闹。”秦渐辛微笑道:“方教主怕王右使抵挡不住么?我瞧天师派外强中干,决不是王右使的对手。”

方腊不答,却向宫门远远一指。只见张玄真身穿玄色鹤敞,峨冠博带,站在宫门,左右站着八名灰袍道人,都是四五十岁年纪,只因隔得远了,瞧不清面目,但看身形其中便有卢玄音、董玄容在内。秦渐辛惊道:“天师派玄字辈高手竟有九人之多,我还道只有三人呢。”方腊低声道:“天师派总管天下道观,上清宫中虽然人手不多,但若算上散布天下主持各处道观的耆宿,当真说得上是高手如云。我半月前便得知,张玄真已将九玄真人尽数召回,显是决意与我明教决一雌雄了。”秦渐辛奇道:“九玄真人?”方腊道:“天师派玄字辈弟子,出类拔萃的共有十二人,十余年前帮源洞一战,有三人死在我手里。余下的九名玄字辈便号称九玄真人。却只有三人驻守龙虎山本处,想来你都是见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