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年年鬼哭新(第4/7页)

秦渐辛心中感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方腊忽然失笑道:“年纪越老,竟是越来越看不开了。但教当真有那一日,我方腊能不能看到,却打什么紧。今日我将心事说与你听了,他日就算我墓木已拱,还怕你不会说给我听么?”放声大笑,飘然出门。

秦渐辛细细咀嚼方腊言语,越想越是佩服,心想:“方教主将一生心事都告诉了我,自然是盼我继承他的志向。我可不能让他失望了才是。”想到方腊所说的“大英雄”,心中怦怦乱跳,忍不住想到:“听方教主言中之意,莫非竟然有意于我?”随即哑然失笑:“我秦渐辛无论武功智谋,都比方教主差得远了。方教主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做得到?嗯,待我寻到这位大英雄,便全力辅佐他成就大业,最好能让方教主有机会看见才好呢。”想到人生短促,方腊年过六旬,只怕随时便会撒手人寰,心中忽又一阵伤感。

此后数日,秦渐辛便一直卧床调养。那芙蓉膏反噬之力虽不时发作,但秦渐辛既知运功抵御可增进内力,便也不以为苦。方腊却似甚是忙碌,每日只晚间来看他一次,和他谈谈讲讲。这时秦渐辛方知“靖康之变”后不久,康王赵构已在应天正位,改元“建炎”,各路义军纷纷响应,麾下更聚集了岳飞、韩世忠等良将,渐有中兴之势。只是年初金兵大举南下,攻克应天府,康王一逃至临安,再逃至海上,甚是狼狈。幸得各路勤王之师聚集,与金兵鏖战数场,眼下尚且胜负未见。

秦渐辛内伤虽重,但得方腊运功给他推拿了数次,激发他自身内力,这时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胸口三根肋骨给窦巧兰掌力击断,却是一时不得便愈。直到两个多月后,方才完全康复。这时方腊却似闲下来了,每日倒有大半天工夫,在和他讲论形势,切磋武学。秦渐辛武功虽远逊方腊,但石洞数百本秘本中的拳经剑理深印脑海,武学修为见识早已胜过武功许多,同方腊谈论之时,竟是丝毫不觉局促。

这日正在庭院之中,向方腊演示自创的“御天掌”。这掌法虽是自创,最初却是衍生自方腊的“断阴掌”,方腊自是看得分明。正自研讨间,忽听得墙外有人大声咳嗽。方腊笑道:“进来罢,王兄弟又在玩什么古怪了。”秦渐辛知道是他教中之事,不便参与,正要退开,却见月洞中两人已然转入,当先一人身材魁梧,相貌朴实,颈中筋肉虬结,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外兼修。后面一人却是旧识,正是江西西路的副香主陈谈。

两人向秦渐辛点首为礼,却不做声。秦渐辛微微一笑,说道:“方教主,你先处理教中事务罢,我出去转转。”方腊笑道:“你又避什么嫌疑了,我给你引荐几个朋友。”指着那魁梧汉子道:“这是我教中新任光明右使王宗石,是我最得力的心腹。”秦渐辛笑道:“原来是王右使。我曾听方教主说起王右使乃是教中屈指可数的才具过人之士。早就想见见了。不想这么快就见着了,当真是幸会。在下姓秦,名梓,草字渐辛。”

王宗石向他一拱手,却不说话。秦渐辛微觉没趣,又向陈谈道:“陈香主却是会过的。在下虽是天师派弟子,却已不容于师门,是以那日不敢从陈香主所请,还盼见谅。”陈谈忙拱手道:“秦公子潇洒豁达,在下一见便心折得很。我们王右使生性沉默寡言,却不是对秦公子无礼,还盼秦公子见谅。”

方腊哈哈大笑,说道:“这位秦公子,乃是我的忘年至交。什么也不必瞒他。王兄弟不是沉默寡言,而是在修习一门古怪的内功,是以若非万不得已,决计不能开口说话。便是向我禀告教中事务,也须专门找个人来替他说话呢。陈兄弟,你说罢。”

陈谈躬身道:“数月前教主亲身来此,属下已将种种可疑之处向教主禀明。这数月中,王右使安排人手明察暗访,已然查探清楚,向天师派挑衅之人,并非他人冒充本教弟子,却是本教钟左使的属下。”方腊双眉微扬,说道:“确实无误?”王宗石点了点头,眼光却向陈谈望去。陈谈又道:“泄漏教主行踪之人,尚不能确定。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十有八九,也是钟左使所为。”

方腊面色凝重,缓缓踱步,忽道:“怎么得来的消息?”陈谈向王宗石瞧去,见王宗石微微点头,便道:“上月一群身穿本教服色之人,挑了双塘的长生观,杀了十几名道士,其中一人乃是新任玄真天师的亲传弟子。王右使跟踪他们一路向西,在抚州看见他们向钟左使属下的黄香主复命。”方腊道:“黄香主?是黄佐么?”王宗石又点了点头。

方腊沉吟半晌,方道:“知道了,你们退下罢。”王宗石微一躬身,却不便走。方腊道:“我知道你是在劝我当机立断。我自有分寸,你退下罢。”王宗石又是一躬身,同陈谈二人双双退出。

方腊在庭院中踱来踱去,只是低头沉思,良久方道:“渐辛,你不是本教中人,也许能瞧得清楚些。你怎么看?”秦渐辛早在凝思,听方腊询问,便道:“方教主,我觉得此事不对劲。”见方腊不置可否,又道:“我虽不明白明教中之事,更不明白钟左使和王右使的为人,但我猜,多半是王右使有意陷害钟左使。”方腊眼中精光暴射,低声道:“何以见得?”

秦渐辛道:“方教主曾说,明教中自方教主以下,才具最为出众的,乃是吕师囊、钟相、王宗石三人。当年吕师囊暗算方教主,几乎令方教主性命不保,以我推想,当日天师派和大内高手大举进犯,也是在吕师囊计算之中。钟左使既然才具和吕师囊相当,手段便不应比吕师囊差那么多。”

方腊点头道:“不错,无论是向天师派挑衅,还是向天师派泄漏我的行踪,都不足以当真伤我性命。天师派今非昔比,早已无力与我相抗。若当真是钟相叛我,他不会这么笨。更不会让黄佐千里迢迢从湖广跑到抚州来调度。只是,若是王宗石蓄意陷害钟相,这陷害的手段又怎会如此拙劣?”

秦渐辛微一踌躇,说道:“我猜王右使定然是逆料方教主心思,知道越是破绽百出,方教主越是疑心不到他头上去。也说不定,是钟左使逆料方教主心思,故意行事不密,让王右使知晓,反让方教主对王右使生疑。总而言之,钟左使和王右使之间,定有一人意图不轨。但究竟是谁,我却不敢说。”方腊默然良久,道:“那也未必。或许两人中的一人有异心,或许两人都没有异心,又或许,两人都有异心。”秦渐辛遽然心惊,说道:“方教主,现下咱们似乎是在王右使辖境。若是觉得可疑,不妨暂避,待暗中查探明白了,再行定夺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