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残梦入潇湘(第2/6页)

到得酉时,众人便驾乘渔舟突出龙舌坞,欲乘夜实施火攻。张崇早有防备,不待明教义军近前,便万弩齐发。明教教众虽闵不畏死,却也冲不破矢网。火箭火鸦大半落入湖中,些许射得远些的,虽沾在海鳅船上,火势也不甚猛。给船上宋兵以湖水一浇,便即熄灭,全不济得甚事。

杨幺愁眉不振,待要与秦渐辛商议,回头看时,却不见秦渐辛人影。只得收兵回营,到秦渐辛房中看时,却见地上堆满算筹,桌上铺着十余张图样,秦渐辛却伏在案上假寐。杨幺拣了一张图样,上面绘的是一个圆盘,微微内凹,笔法甚是拙劣,竟瞧不出是甚么东西。杨幺微微咳嗽,秦渐辛立时惊觉,见是杨幺,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笑道:“杨天王来得正好,你可懂丹青么,我画来画去便是画不成。”杨幺奇道:“秦公子倒是好兴致,这时候怎么突然想起来作画了?”

秦渐辛哈哈一笑,道:“若无意外,数日之间,便可破得张崇,可全仗了这些图样了。”杨幺更是诧异,却不多问,只道:“说来也巧,我少年时倒真学过几年丹青工笔,秦公子要画什么?”秦渐辛笑道:“我少年时最是顽皮,常常从私塾里逃出来,去市井中听说书。有一种评书,叫作《薛刚反唐》,杨天王可听过么?”

杨幺大笑道:“《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都是一般的荒诞不经,秦公子是读书人,自然熟悉史实,怎地倒爱听这个?”秦渐辛笑道:“虽是荒诞不经,其中倒有些有趣的故事。我小时候听的,现下已记不大清楚,只记得有一回是说有个什么古怪机关难破,然后有几个人去寻了一个什么乾坤火镜,引太阳真火烧了那机关。我早上见杨天王想要火攻,偶然想起来,倒是破海鳅船的好法子。”

杨幺又惊又喜,道:“乾坤火镜是甚么法宝?”秦渐辛笑道:“也不算什么法宝。我小时候挺爱摆弄些机关削器的,倒真做出来过。只是我那时是用舶来的水晶镜磨制,这时候却哪里寻去?再说那时我做的火镜,只能引太阳真火焚得尺许开外的物事,可也管不得什么用。”杨幺惊疑不定,道:“这图样便是火镜么?”

秦渐辛道:“这个和我小时候玩的全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的,杨天王你来看。”拉着杨幺便向外行,指着远处山峰道:“以我算来,若是制作百余面火镜,引太阳真火可至十余里外,烧掉那张崇的座舰。只是此法须以勾股之法计算角度、弧度,更需与太阳地平经纬相符,那山便是绝好的所在。”见杨幺全然不明白,只得细细解释:“我白日里仔细计算过,此峰北极距天顶五十四度,谷雨节后,太阳距北极八十四度。四日之后巳初三刻,太阳地平经度系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这山峰向张崇水军下锭之所,也是正东偏南十五度有零,与太阳地平经度符合。太阳地平纬度高三十度稍强,这山峰高七里,离张崇水军下锭之处十二里,用切线法取之,也是高三十度稍强,与太阳纬度相合。到了四日之后巳初三刻,只须在峰上安放百余面火镜,便可引太阳真火,去烧那海鳅船,那不是好过火箭火鸦么?”

杨幺越听越是迷惑,苦笑道:“是我老了还是太蠢了,竟是丝毫听不明白其中道理呢。”秦渐辛挠了挠头,道:“这道理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能不能成更是难说,只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杨幺点了点头,便依照秦渐辛指点,绘了图样,命人依样制作。众人初到君山不久,哪里去寻许多材料?只得选了百余面铁盾,依法敲出图样上弧度,将白银溶了,镀在内侧,果然光可鉴人,与镜子相似。

这四日中,张崇仍是每日在坞口挑战,百般喝骂,只不肯接近坞旁里许之内。杨幺依了秦渐辛计策,白日里只是大开坞门,任宋军毁骂,只是不理。到得夜间,却派小股教众,分作十余路,不断骚扰,只不教宋军安眠。到得第三日上,宋兵便改在夜间前来挑战,白日里只在十里外下锭停泊休息。秦渐辛心中暗喜。

第四日巳时,杨幺选了八百精锐,各持软盾护体,驾乘渔舟,悄悄掩至宋兵船寨,金鼓齐鸣,旗号乱展。张崇果然是水军宿将,虽然大半士卒尚在梦中,外围十艘海鳅船却是严阵以待,立时施放连弩射住阵脚。中军大队船只依旗号调动,又渐渐布成三十艘一列的连环阵,只待布阵一完,便要大举掩击。两翼却各有五只小海鳅船包抄上来,渐成三面合围之势。明教教众人少,眼见支持不住,杨幺提起内力,大声道:“火圣明尊,照临下土,降魔除恶,必获天佑!”八百勇士一起跟着大呼:“火圣明尊,照临下土,降魔除恶,必获天佑!”

其时天色晴好,湖面空阔,一望十余里。君山方向,忽然金光闪耀,便如两轮烈日对照一般。宋兵人人目为之眩,正在惊疑间,海鳅船阵中烈焰腾空,张崇座舰无故自燃。宋兵惊骇之下,登时大乱。却听得杨幺大声叫道:“明尊显圣,天火焚贼!”他内力深厚,声音虽在万军嘈杂声中,仍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教教众齐声欢呼,士气大振,人人奋不顾身的杀上,竟将那海鳅连弩,视得犹如无物一般。

宋军正骚扰间,忽然四面八方,鼓声大作,无数明教火焰旗帜招展,火箭火鸦,空群而来。一小队一小队的明教教众乘着渔船此去彼来,穿梭不止,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更不知有多少人马。却是秦渐辛预先将教众编成十艘船一小队,散伏在湖中各处,这时望见海鳅船火起,一起杀来,一面擂鼓扬旗,一面各施火器。虽只数千人马,却反将数万宋兵围住。

那张崇治军有法,一百余艘海鳅船,全依旗号而行,如心使臂,如臂使指。只是此时座舰起火,桅杆旗帜虽尚未焚尽,但浓烟滚滚,却如何还瞧得清旗号?百余艘海鳅船登时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乱窜乱转,各自为战,全然不成章法。比及张崇乘小舢板换了座舰,另行施设旗号时,百余艘海鳅船,已有三十余艘中了明教教众的火箭火鸦,各处火起。三十余艘火船混在船队之中,更将阵形冲得大溃。船上宋兵军心已乱,各自只想着逃生,哪里还顾得厮杀?

张崇眼见形势不对,只得挥动旗号,指挥海鳅船队全力向西北角冲突,只盼杀出重围,重振旗鼓。忽见西北角鼓声大作,一队渔船约有十余艘,掩杀而至,当先船头一人,身材肥胖,铜盾铁铲,背后一面白旗,火焰标志下面,大书“见首龙王”四字。那日见首龙王夏诚单人独舟于数万军前冲阵,夺得一艘海鳅船而回,端的是神威无敌,宋兵人人亲见,早已胆寒。张崇旗号连挥,要调海鳅船上前阻截,却是无人理会,冲在最前的几只海鳅船竟不约而同的转舵改向,不敢与夏诚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