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残梦入潇湘(第3/6页)

忽然东北角上鼓声又响,十余艘渔船杀来,船头一人也是身材肥胖,铜盾铁铲,背后仍是打着“见首龙王”旗号。宋兵头昏脑涨之下,哪里还顾得分辨?正要转舵,正北、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各有十余艘渔船杀到,打的都是“见首龙王”旗帜。竟是同时出现了八个“见首龙王”。宋军更是又惊又惧,不知是何神兵,想到主帅座舰被天火所焚,都认定了明教义军有鬼神相助,如何还有斗志?

其实见首龙王夏诚那日在湖底受伤甚重,此时兀自在城寨中静养。却是秦渐辛选了八名肥胖教众,扮作夏诚模样,只是要宋军心疑。明教众人虽大占赢面,到底众寡相去悬殊,不敢当真混战,只是各施火器,焚烧宋军船只,乘势掩杀。宋军混乱之中,舰船连弩均无从用武,虽以数倍之众,却是犹如待宰羔羊,全然无力还手。

这一役自巳时起,直杀到申牌时分,足足三个时辰之久。红日西斜,映得湖上波光粼粼,尽作红色,也不知是鲜血染涤,还是残阳印照。杨幺见教众士气未衰,却已略显疲态,当下旗号招展,让出西北水域,放宋军走路,却随后掩杀,一面使人喊话招降。张崇只剩得四十余艘海鳅船,勉强夺路走脱。二万余宋兵,除随张崇走脱的,大半被火焚水淹,死于湖中,小半倒戈卸甲而降。俘获大海鳅船二十六艘,小海鳅船二十二艘,粮草辎重,连弩军械,不计其数。

杨幺见粮械已然足备,心中甚喜,便依秦渐辛之意,将六千余名降卒编入军中,分拨心腹教众统御。杨幺又传下号令,命降卒尽数尊信明尊,从此为明教教众,与旧有部属一视同仁,严禁歧视虐待。于是众心归附,大圣天王之名威震三湘。

众人连日辛苦,好容易凯旋而归,这晚在城寨之中大摆庆功宴席,说不尽的肉山酒海。宴席之上,杨幺便推秦渐辛坐了首席,没口子称赞秦渐辛神机妙算,用兵如神。众人鱼贯向秦渐辛敬酒,誉词如潮。秦渐辛听在耳中,只觉飘飘然如在云端,他酒量本来平平,仗着内力深湛,更不推却,酒到杯干,甚是尽兴。待得席散,冷风一吹,酒意涌将上来,在城寨中乱走,竟找不到自己的房间。昏昏沉沉挨了半晌,只觉胸口烦恶,随手扶住一根木柱,便即大呕不止。

一番搜肠刮肚,好容易觉得脑中略醒了些,抬头看时,却在城寨西首,正是夏诚住所之外。秦渐辛见大门之外尽是自己所呕的污秽,心中略觉惭愧,却喜无人瞧见,倒可保得今世卧龙令誉不毁。正要风紧扯乎,却听大门咿呀作响,一人步出,却是杨幺,见秦渐辛在此,微微一怔,尚未开口,秦渐辛已抢着道:“适才有个弟兄喝多了,在这里吐得一塌糊涂,我才将他赶走。早知杨天王在此,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杨幺点了点头,随口道:“秦公子是读书人,不必和那些粗胚一般见识。这便回去歇息吧。”秦渐辛一抬眼间,忽见杨幺面有忧色,奇道:“官兵已退,又得了许多降卒辎重,怎地杨天王不高兴。”杨幺摇摇头,苦笑道:“也没什么,夏龙王伤势恶化,许多年的老兄弟,有些担心罢了。”

秦渐辛一惊,道:“夏龙王好端端的在这里疗养,怎会突然伤势恶化?”杨幺不答,只道:“天有不测风云,秦公子不必担忧,夏龙王内功深湛,修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秦渐辛听他言不由衷,更是起疑,道:“在下略通医道,待我为夏龙王诊视一番罢。”杨幺脸色尴尬,道:“秦公子现下是酒后,怎能把脉?再说夏龙王已睡了,改日罢。”秦渐辛好奇心起,笑道::“施针用药,愈早愈好,哪里能迁延时日?这点点酒算得什么?”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杨幺,便往门中而行。杨幺无可奈何,只得由他。

到得房中,眼见夏诚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张本就肥胖的脸颊肿起有一指多高,全无丝毫血色,却微微发烧。秦渐辛大奇,伸手入被,去搭夏诚手腕。不料夏诚神志虽失,一遇外力,仍是自然而然的拆解,手腕一翻,反将秦渐辛小臂扣住。秦渐辛于这近身擒拿的功夫拆得熟了,这时酒后心思迟钝,未及细想,沉肘卸力,小臂划了半个圈子,已脱离夏诚掌握。两人在被中拆得一招,自然而然真力贯注,两股劲力一碰,将那被子掀了开来。

杨幺连忙抢上,要将被子盖上。秦渐辛却已瞧见,夏诚身上本已结痂的数十处伤痕竟然尽数溃烂,脓血渗溢,惨不忍睹。秦渐辛大惊,眼见夏诚仍是不醒,回头向杨幺道:“杨天王,这是怎么回事?夏龙王在此静养,伤口怎会溃烂成这样?”杨幺脸色为难之极,半晌方道:“秦公子何必多问?只管诊视便了。”

秦渐辛怫然道:“夏龙王伤势如此恶化,若不施治,只怕性命堪虞。但既要诊治,那便须明白病因。杨天王明明知道,却不肯告诉我,那是什么缘故?是了,杨天王原来毕竟当我是外人。那也罢了。”杨幺忙道:“秦公子不可误会。杨某和秦公子倾盖如故,岂有将秦公子当外人的道理?唉,秦公子定要知道么?”

,秦渐辛更是不豫,双目向杨幺凝视,却不说话。杨幺叹了口气,只得道:“唉,我只得实说了。今日鏖战,夏龙王又出手了。”秦渐辛怒道:“夏龙王伤成那个样子,怎能再出手?伤口溃烂,是在湖水中浸泡的缘故,是么?”

杨幺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本来只要挑选精通水性的弟兄行事。只是水性最好的弟兄前日都在湖中护教战死,剩下诸人夏龙王信不过,定要亲身带伤前去。夏龙王平时最是随和,当真固执起来,却是谁也拗他不过的。”秦渐辛越想越是不对,问道:“夏龙王出手究竟是做什么?今日一战,全盘尽在我计算之中,哪里有用得着夏龙王的地方?”眼见杨幺只是苦笑却不接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大声道:“张崇的座舰,其实是夏龙王烧的,是也不是?”杨幺微一犹豫,缓缓点头。

秦渐辛霎时之间,胸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脑中一晕,蹲了下来,双手抱头,呻吟得两声,喃喃道:“我原说怎有那般巧法,刚好烧的便是张崇的座舰。”杨幺到此地步,索性明言道:“那日我替秦公子画了图样,便拿着那图样细细琢磨。那火镜之法,全靠将太阳真火聚于一点,百余面火镜要想在十二里外落点重合,难于登天。何况海鳅船并非死物,而是在湖面游走不定,便是百余面火镜的落点当真重合了,又怎焚得了?是以安排人手,潜入张崇座舰中,放火策应,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