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残梦入潇湘(第4/6页)

秦渐辛呆了半晌,苦笑道:“杨天王说得一点没错。火镜破敌,原是评书中的胡言乱语,怎可当真信得?偏偏我却信以为真了。杨天王啊,杨天王,你既早知不成,何不当时点破,却要我出这个大丑?”杨幺微微一笑,道:“单单只是焚了张崇座舰,尚不足以乱宋兵军心。若无火镜闪耀,宋兵怎会信明尊显圣?秦公子何必惭愧?今日一战,大半还是出自秦公子之计,秦公子仍是此役第一功臣,今世卧龙,名不虚传。”

秦渐辛脸上一红,低声道:“什么今世卧龙,杨天王智谋胜我十倍。”杨幺淡淡的道:“秦公子何必过谦?此时此刻,只怕湖广境内,无人不知今世卧龙之名了。我军有秦公子作军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秦渐辛默默无言,忖道:“战国时田单礼敬小卒,以为神师,其实不过是安抚军心的权谋之术。原来我这个今世卧龙,也不过这么个角色罢了。”心中沮丧,开了张去腐生肌、清热去火的方子,便即同杨幺退出。一路之上,杨幺却谈笑风生,仍是对他又恭谨又亲热。秦渐辛本来心中颇有蒂芥,见他如此,反觉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君山之上,百草丛生,要依方觅药毫不为难。夏诚内力深厚,伤势虽重,将养了数日,虽未痊愈,却已能行动自如。他是个好酒之人,自觉伤势稍可,便每日寻人痛饮。杨幺虽军务繁忙,却时常拉了秦渐辛,去陪夏诚喝酒。秦渐辛本来心中惭愧,见到杨、夏二人面羞,但喝得几日酒,少年心性,登时将不快俱都抛开,重又言笑自若。

这日三人正在痛饮,忽有斥侯来报,张奇、安和两路军马,听说明尊显圣,张崇惨败,已然不战自退。杨幺大喜,拍案道:“全仗秦公子妙计,如此一来,咱们这洞庭水寨,总算是站稳了脚跟。天师派和亲之议,就算张玄真本不过虚言委蛇,现下也只有把女儿乖乖的送过来不可。本教和天师派结成秦晋之好,日后好处可多着呢。”夏诚点头称是。

秦渐辛前日听说张玄真主动提出修好和亲,虽觉奇怪,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听到杨幺说出“女儿”二字,心中一惊,颤声道:“杨天王,你说和亲的,是玄真天师的女儿?”杨幺哈哈一笑,道:“秦公子出身天师派,难道不知?天师派除了张玄真的女儿,哪里还有别的女子?”一转眼见到秦渐辛神色古怪,又是一笑,道:“秦公子放心,天师派主动向楚王提出和亲,岂有反要楚王把女儿嫁过去的道理?秦公子不必为钟姑娘担心。”

秦渐辛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接口。杨幺伸手在他肩头轻拍,又道:“秦公子对钟姑娘一往情深,连我都看出来了,楚王岂能不知?以杨某看来,钟姑娘对秦公子也未必无情。好教秦公子放心,两日前贵溪的弟兄飞鸽传书,天师派已在大肆采办嫁妆了。呵呵,咱们钟昂太子人才出众,张玄真有这么个女婿,当真是他的福气。”

秦渐辛只觉口干舌燥,身子微微颤抖,眼前金星乱冒,脑中无数念头纷冗而来:“难道素妍师妹竟然没死?可是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怎能不死?何况她若没死,师娘怎会告诉方教主说她死了?又怎会那般伤心愤怒?唉,师妹若能不死,便是拿我的性命去交换,又值得什么?可是她若当真没死,岂不是要嫁给钟大哥?难道天师派和亲的女子,当真是师妹么?那可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中实是盼望张素妍未死。但若是张素妍当真未死,却要嫁给钟昂,只怕自己也没本事能阻得住。他虽明知钟相对他极好,但到底灭不过父子之亲去,决不能为了自己而耽误钟昂的亲事,更不肯为了自己而不要天师派这等姻亲大援。何况他和钟昂一见如故,又有金兰之义,若要强夺义兄的妻子,也非他所能为之事。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坐视张素妍嫁给钟昂不成?

杨幺见他神色不定,微微一笑,也不劝慰,只道:“这门亲事实是天大的喜事,我等虽奉命经营洞庭,不便擅离,但总须派人出席婚礼才是。夏龙王伤势未愈,秦公子,你我二人,你瞧谁去合适些?”秦渐辛微一定神,道:“杨天王若是身离此地,只怕无人能统帅这万余教众。我去罢。”杨幺又是一笑,道:“我若不在,秦公子暂领军务也是一般。只是秦公子与太子殿下有结义之情,若是不去,太子心中定然遗憾得紧。这杯喜酒,我就不和秦公子争了罢。”

秦渐辛见他笑得颇不寻常,心中一凛,但这时心乱如麻,实是无暇细想,向夏诚道:“夏龙王,婚期是什么时候?”夏诚道:“四月廿五。”杨幺笑道:“今儿才是四月十四,尚有十日余裕。秦公子若是走旱路,不过四日行程。便是行水路,一路玩赏风景,十日也够了。不知秦公子心意如何?”秦渐辛勉强一笑,道:“此刻湖广境内正是战场,只怕颇不太平,若碰上什么事不免耽搁了,我便借一艘小船,循水路回武陵罢。”

杨幺点了点头,道:“太子为人豁达,我等若是采办珍珠宝贝为贺仪,倒是将他瞧得小了,只怕太子心中不喜。秦公子路上携带也不便。这样吧,君山之上,特产银针贡茶。回头命人采几斤,便算咱们三人的一点心意。虽是寒酸,倒显雅致。秦公子且下去休息,明日动身不迟。”

次日一早,秦渐辛携了一盒茶叶,向杨幺、夏诚辞了行,独个儿便要动身。杨幺原说拨几个教众,沿路随从服侍,秦渐辛坚辞不肯。杨幺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独自架了小船,自君山之西下湖。

眼见离君山渐远,却折而向南,绕了大圈子,改道东行,至岳阳上岸。秦渐辛寻了一块大石,将船底砸得粉碎,看着那船沉入湖底,料想决计无人知道自己行踪,这才展开轻功,向南疾行。只一日功夫,已到长沙。

他心中另有打算,只盼半路上截住天师派送亲队伍,将张素妍劫了下来。他数月来向仇释之、钟相、杨幺等人讨教,自觉武功大进。若和卢玄音、董玄容之流单打独斗,未必便无胜算。虽对不起钟相父子,却也顾不得了。

不料在长沙城中寻见明教弟子一问,天师派送亲队伍昨日便已过去了。秦渐辛虽觉失望,却也不怎么焦急。料想天师派人众拥簇喜轿,押运大批嫁妆,决计走不甚快。当下匆匆打了尖,又买了些牛肉面饼做干粮,向长沙分舵借了一匹好马,加鞭西向,只盼尽早赶上天师派人众。虽见红日渐渐西下,却是马不停蹄。

到得第二日午间,那马渐渐抵受不住,越奔越慢。秦渐辛心中不耐,索性弃了马,展开轻功疾驰。初时还不甚快,奔得三五里,体内真气流转,跑得发了性,犹如脚不点地一般,只觉耳畔风声呼呼,道旁树木向后疾掠,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瞧见前面天师派车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