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新人美如玉(第3/6页)

卫玄隽双目紧闭,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忽然发掌将厅上红木茶几击得粉碎,口唇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童玄境知他性情直率,于师兄弟上情分最重,生怕他急痛攻心,忙将手掌放在他后心大椎穴上,助他顺气,一面道:“事不宜迟,咱们等不到天师回来了,即刻便回龙虎山,向卢……那叛贼卢玄音讨个公道。”微一迟疑,又道:“只是卢玄音既投靠林门,眼下林门一系只怕都在山上,若是天师不在,只怕咱们不是对手。”

卫玄隽深吸一口气,拭去泪水,朗声道:“董师弟的仇自然不能不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还是以剿除魔教贼子为重。”辛韫玉心中叫苦,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卫玄隽又道:“辛姑娘,我们请你假扮天师之女,一来是为了诱方十三入彀,二来却是为了出其不意制住钟相父子,免得多有损伤。眼下虽然变生不测,但你适才说魔教曾埋玉曾出手救你,那么魔教诸人只怕尚不知情,此计仍然可行。后日便是婚期,咱们便仍是依计而行如何?”

童玄境吃了一惊,道:“连日城中扰乱,防卫增了数倍,魔教中人暗中全城大索,显是已有所觉,此举未免冒险。”卫玄隽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童玄境道:“眼下城中群雄云集,若是一起发难,钟相便有三头六臂也无力抵挡。倘若依计成亲,一切便在魔教掌握之中。咱们固然可以擒住钟昂挟制钟相,魔教若是早有提防,何尝不能擒住咱们挟制群雄?”

卫玄隽叹道:“童师兄,你竟不明天师的心思么?你道那些人真肯帮着咱们和魔教为敌么?我瞧除了少林空木大师,旁人都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咱们若是制住了钟相父子,他们自然会助我们全身而退,若是咱们稍露败相,只怕……”辛韫玉接口道:“多半便会义愤填膺,指斥天师派卑鄙无耻,于是群起而攻之。”童玄境点头不语。其时明教威震天下,钟相数日间席卷荆南,杨幺大败海鳅船于君山,众口轰传明教义军有明尊显圣护佑,又有“今世卧龙”秦渐辛辅佐,人人都道大业可成。武陵城中群雄虽皆是张玄真暗中邀约而来,却人人准备了贵重贺仪,只推前来观礼。若说情势不利时倒戈相向,那也不是全无可能。

三月廿五正日,卫玄隽、童玄境率群道换了新衣,袍底暗藏兵刃。午时才过,楚王府迎亲队伍已至。辛韫玉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迤逦上了喜轿。一路只觉轿身颠来摇去,耳中鼓乐煊天,心中忽喜忽悲,一时惶恐,一时心酸,不由得痴了。忽听轿旁卫玄隽的声音低声道:“天师为女方主婚,却到现下尚未到,莫非有甚么变故?”童玄境低声说了句甚么,夹在鼓乐声中,却听不见。辛韫玉心中惊疑,料想张玄真定是又安排下甚么厉害后着,饶是她聪明绝顶,当此之际,却也无法可施。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辛韫玉至楚王府外下轿,只见喜堂上宾客齐集,居中大红喜字,下设香案。香案两侧设了两把太师椅,左首钟相端坐,右首却空着,显是为张玄真预备。卫玄隽抢上前去,向钟相微微躬身,低声说了几句。钟相眉头一皱,神情大为不悦,随即点了点头。童玄境便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了。跟着号炮连声鸣响,赞礼生朗声赞礼,钟昂披红挂彩,自内而来,丝竹之声顿响。辛韫玉脸色微红,心中大为忐忑,稍一迟疑,放开卫玄隽上前,立在钟昂右首,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拜天!”

辛韫玉心中慌乱,眼见钟昂便要在红毡毹上拜倒,正没理会处,忽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且慢!”众人只觉眼前红影闪动,一个白须皓然的老僧抢入堂中,硬生生便向钟昂与辛韫玉之间挤去。钟相一声怒吼,抢在头里,抬手便是一掌。那老僧挥掌格挡,两股掌力相交,“砰”的一声大响,劲气四溢。两旁武功稍弱之人便觉抵受不住,纷纷向后退开。

钟相一双铁掌,二十年前便威震三湘,连方腊都颇为称许。这时与这老僧对了一掌,竟是丝毫没占到便宜,才惊咦得一声。辛韫玉陡然发动,反手扣住身畔钟昂右腕,右手已按在钟昂“膻中穴”上。她对钟昂的武功知之甚捻,出手之际,原是藏了不少后着,不料钟昂竟似全然不会武功一般,毫不抵御,轻轻易易便已得手,自己反微觉惊异。抬眼从红盖头下瞥去,却见钟昂脸色如常,向自己微微一笑。辛韫玉立时了然,知他必已见过秦渐辛,当下也是微微一笑,双颊却已微微发烫。

钟相轻哼一声,道:“少林派和天师派当真联手了。空木大师,你的大金刚掌力倒是了得,钟某便以铁掌功夫会一会你的少林绝技。”那老僧空木微微一笑,退了一步,却不做声。卫玄隽的“乾元指”、童玄境的“坎离掌”一前一后,已然双双向钟相攻到。钟相左手翻成阳掌,自身前抹过,化开卫玄隽指力,右掌略按一按,对童玄境攻来一掌毫不理会,却反拍向童玄境小腹,竟是一招之间便已反守为攻。

童玄境退开一步,朗声道:“钟相,你在荆南焚烧寺观、庙宇,滥杀出家人,将澧阳长生观的天师派弟子杀得干干净净,这是私怨,也就罢了。眼下河山破碎,金人为患,你不思御侮报国,却和金人内外表里,攻城略地,对抗官兵,为一己之私欲谋反作乱,陷百姓于水火。天师派虽都是方外之人,却也容不得你。”

钟相尚未答话,门口忽有一人道:“童道长,你装腔作势的本事,比张玄真可差得太远了。”童玄境大怒,回头看时,却是一名寻常白衣教众。喜堂内外无数白衣教众跟着齐声哄笑,童玄境待要再说,脸色却已激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眼见明教上下显是早有提防,此刻虽依计制住钟昂,钟相却淡淡的不以为意,只是向自己瞪视。

卫玄隽心知此时此际,成败只在一线之间,斜眼向喜堂上诸人瞥去,只盼仗着钟昂在手,能使群豪一起发动,群起而攻。却听衡山派紫盖剑客淳于孚咳嗽一声,道:“天师派诸位道长,个个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怎么竟然使这等鬼蜮伎俩?”崆峒派大托天手费不佞接口道:“闻说数月前明教王右使丧生贵派新任张天师之手。钟副教主不予计较,仍是慨然允婚,只为化解两派宿怨。这等大仁大义,武林中谁不敬仰?不料天师派诸位道长竟然包藏祸心,实是令人齿冷。”

卫玄隽心中一沉,向青海派云鹄道人望去。他知云鹄道人与董玄容交厚,曾参与围攻方腊,只盼他此时能带头援手。却见云鹄道人脸色尴尬,半晌方道:“依我之见,卫道长童道长向钟副教主陪个不是,大家尽释前嫌,把酒言欢,岂不是好?何必将好好一桩喜事却变成兵戈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