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归来景常晏(第4/6页)

秦渐辛叹了口气,道:“孔大帅,实不相瞒,我原是有意想骗过你。这却是为了你好。现下我既骗你不过,那可只好……”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从床上跃起,却将床板带了起来,连人带床板一起向孔彦舟扑到。孔彦舟大骇,大叫:“放……”忽然喉咙一紧,已被秦渐辛捏住,只吓得魂不附体,满心想要求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得“嗖嗖”之声连作,跟着“啪嗒哒”一阵闷响,屋外宋兵所放箭矢尽数钉在了床板之上。

秦渐辛适才听他脚步声,已知孔彦舟武功低微,若是伸手按他死穴相胁,只怕他懵然无知,反不觉害怕,是以才出手抓他咽喉。不料一抓之下,此人自然而然张大嘴巴,一滴口涎淌出,正落在秦渐辛手上。秦渐辛素性爱洁,登觉作呕,不假思索,反手将口涎向他脸上一抹,抓住他胸口便向外掷出。

辛韫玉暗骂秦渐辛不知轻重。此人一离他掌握,自己二人在这丈许见方的斗室中,却如何避得开四面八方的毒箭?孔彦舟尚未落地,她已抢在头里,待要抓住孔彦舟为质。但她身法虽快,又怎快得过箭矢?双腕金铃连响,将飞来的数十只箭矢挡开,只是这么阻得一阻,便再也抓不住孔彦舟。跟着“嗖嗖”破空之声连作,又是数十只箭矢飞来。

秦渐辛眼见辛韫玉势危,抢步上前,将那块床板犹如大关刀一般舞得风雨不透,箭矢虽多,却也射不透那一轮板影。孔彦舟大叫:“放箭!放箭!射不死他也累死他!”辛韫玉心中暗笑,这床板虽然笨重,但于秦渐辛这等高手而言浑如无物,便是舞上两、三个时辰,又怎累得死了?一瞥眼间,却见秦渐辛愈舞愈是吃力,身上新换的衣服又被鲜血浸染,却是左肩创口已然迸裂。

孔彦舟面有得色,一面指手划脚,一面喃喃咒骂,正自得意,忽听远处无数人齐声大喊,跟着喊杀、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孔彦舟,你这无耻小人,还不滚出来见我?”虽非大声喊叫,却是声闻数里,人人听得清清楚楚,正是摩诃梵王方七佛的声音。

秦渐辛见孔彦舟等满脸惊愕,一时竟忘了放箭,这等良机怎可放过?运起内力,将那床板奋力向上掷出,将房顶洞穿。那小屋本是草草搭就,这时四面皆穿,已是摇摇欲坠。经此一击,登时崩塌。众人齐声惊呼,四散逃开。秦渐辛、辛韫玉两人却已展开轻功,自破洞中跃出。

孔彦舟垂涎钟相大笔金银,虽破了武陵城,却只遣偏将入城,自引大军追踪钟相等入武陵山脉,于山脚之下草创行营,派人分头搜寻明教众人踪迹。万万料不到明教有人如此闵不畏死,竟敢以残部冲击大军营寨。众官兵大胜之余,警备懈怠,被方七佛率众一阵砍杀,登时乱作一团。

孔彦舟心中惊骇,顾不得追踪秦、辛二人,忙退至岗楼之上,命亲卫营布成三重圆阵,将自己护在当心。凝神向下看时,只见无数火把之中,一群和尚各持戒刀、方便铲,跟着一个白须皓然的老和尚四处放火杀人,瞧人数却不过七、八十人。孔彦舟大怒,喝道:“反贼不到一百人,便怕成这般么?若是走了一个反贼,各营将佐一起斩首!”

号令传将下去,众将知他素来暴虐,既说一起斩首,只怕当真做得出来,只得各驱部卒,上前剿杀。方七佛所部皆是南少林僧人,人数虽然不多,却人人武功精强,在宋兵中左冲右突,酣呼恶战。秦渐辛隐身另一处岗楼之上,观望良久,扁嘴道:“孔彦舟此处屯兵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却给方梵王几十个人弄得如此狼狈,当真是蠢才。我若手里有三千精兵,非生擒孔彦舟不可。我明教义师竟然败在这种人手里,太也冤枉。”

辛韫玉慢慢将他肩伤裹好,眼中满是悲哀之色,低声道:“秦公子还看不透么?凭你用兵如神又如何?须知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兵法武功,而是阴谋诡计。你听适才方七佛骂孔彦舟作什么?”秦渐辛一怔,道:“无耻小人?那有什么不对么?孔彦舟乘我明教内乱之际渔利,那不是无耻小人是什么?”辛韫玉微微叹气,将头偏在一边,不去看他。

秦渐辛一眼既出,自己也知不对,心道:“兵不厌诈,乘敌之虚乃是用兵正道,若说无耻,实在颇为勉强。”眼见辛韫玉漠然斜视,大有“竖子不足与谋”之意,心中微觉惭愧,略一思索,登时想到:“方梵王骂孔彦舟无耻小人,定然是他们曾合谋做什么事,孔彦舟却把方梵王给算计了。”再想到方七佛以区区百余名少林僧,竟敢向钟相发难,太也不合情理,多半白莲宗之叛,早在方七佛意料之中。

辛韫玉见他脸上神色,知他已然想通,又叹了口气,却不言语。秦渐辛心中苦涩,脑海中无数生平从来不愿去想的念头,此时纷冗而来,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情,陡然间尽数看得清清楚楚。只因看得清楚,反而愈觉苦涩,忙用力摇了摇头,似要将那些念头甩开。

转眼向下看时,却见南少林僧人已然死伤殆尽,方七佛步履蹒跚,身带数十箭,兀自奋力恶战。他情知方七佛与钟相比拼内力,元气定然大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何况便是神完气足之时,陷身大军之中,凭他武功再强,又哪里有生路?他虽和方七佛并无交情,心中又颇不喜他为人,但终究不忍亲眼见他殒命,当下叹息道:“辛姊,咱们走罢。”辛韫玉点了点头,当先下了岗楼。

二人向山中行了小半个时辰,秦渐辛回头向山下看时,只见营中火把已熄,只是黑沉沉的一片,料想方七佛多半已力战而死,又不知钟相现下怎样了,心中更是伤痛,忖道:“方教主雄才大略,心怀天下,那是不必说了。明教中自钟左使、王右使以下,人人都是出类拔萃之士。若是当真上下一心,以明教之强,更有何人能与之为敌?只是偏生……”想到此处,喟然长叹,只觉肩伤剧痛,实不愿再走下去。

辛韫玉见了他神色,知他身心俱创,有心要劝他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转念间想起钟昂,自家眼圈已先红了。忽听前面隐隐传来人声和金刃撞击之声,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展开轻功循声而去。行不得里许,只见山腰空地之上,无数宋兵各持火把刀枪,垓心之中,一人盘膝而坐,正是钟相。一个绿衣少女手持柳叶钢刀,正自苦战,却是钟蕴秀。眼见钟蕴秀刀法散乱,气喘吁吁,显是疲累已极。一众宋兵虽将她围住,却只将长枪乱刺,一面大声笑骂,出言之不堪,自是可想而知。

秦渐辛一腔郁闷正自无处发泄。这时见到这等情形,听到这般言语,登时狂怒不可遏止。顾不得肩头伤势,大喝一声,冲入宋兵之中,双手齐出,抓起两人向人群中掷去。跟着拳打脚踢掌劈指戳,出手之际真力贯注,当之立毙,顷刻间连杀十余人。一瞥眼间,见到辛韫玉出手也是毫不容情,犹如狂风骤雨一般,金铃乱响,延绵不绝。秦渐辛微微一怔,登时明白:“钟大哥身死,辛姊心中苦涩,只怕尤在我之上,却反来照顾我,我竟一直视为当然。”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手上不觉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