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波曼兹的故事(第3/4页)

“是吗?我真不忍心把这副铠甲拱手上交。”

“拱手上交?为啥?托卡能拿它大赚一笔。”

“也许吧。可你想过咱们的门福伙计儿没有?要是他也看见了这玩意儿,该怎么办?他肯定会嫉妒得发狂,给贝桑通风报信。贝桑我们可惹不起。所以这东西我们不能拿。”

“还有可能就是他故意埋在这里的。”

“你说啥?”

“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铠甲里头也没有尸首。土壤还是松的。”

波曼兹哼了一声。嫁祸于人的把戏,贝桑是做得出手的。“把里头的东西原样放好。我这就去找他。”

“这苦瓜脸的老匹夫,”斯坦西尔望着贝桑远去的背影,低声发着牢骚,“我敢打赌,就是他故意埋在这里的。”

“没必要说他坏话。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波曼兹又背靠行囊,原地休息。

“你做什么呢?”

“打个盹儿。我可不想再干下去了。”他浑身疼痛。这一上午,真够磨人的。

“应该趁着天气好,赶紧挖些好宝贝出来。”

“那你挖呗。”

“老爹……”斯坦西尔转移了话题,“你和老妈怎么就变得争吵不断了?”

波曼兹听任自己的思绪漂移流转。难以启齿的真相。也许小斯不愿追忆往昔的美好岁月。“我猜是人心变化,而我们又不愿面对吧。”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你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一个女人,她魅力四射、神秘莫测,又惊为天人,就像赞颂的诗篇一样。然后,你们彼此相知。从前的激情慢慢逝去,被一种舒适感代替。接着,甚至连这层舒适感也逐渐褪色。她变得臃肿、人老珠黄、双鬓泛白,让你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你回想起第一次见面,那个表面含羞、内心却千万波澜的女子,和她忘我地天南地北胡聊瞎扯,直到她的父亲出现,威胁着要把你的屁股踢开花。于是,你开始讨厌眼前这个陌生人,久而久之就大打出手。我猜你妈妈那边也是一样。内心里,我依旧以为自己二十岁。小斯。只有在我路过穿衣镜,或者身体不听使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也成了个糟老头子。对自己大腹便便、静脉曲张、不是谢顶就是两鬓斑白的样子,我选择视而不见。可她却要学会忍受。每次一照镜子,我自己都会吓一跳。我禁不住纳闷,是谁占据了我的外表。他这番样子就如同一头令人作呕的老山羊,和我二十岁时经常嘲笑的那副模样别无二致。他把我吓坏了,小斯。他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垂死的人。我被困在他的身体里头,我可不打算就这么上路啊!”

斯坦西尔坐下身。他的父亲还未如此坦陈心迹过。“那就非这样不可吗?”

也许不是,可事实往往与之相左……“小斯,你是不是想到了葛罗莉?我不知道。不过,你无法逃避生老病死,无法逃避人情世故。”

“也许两者并非不可改变。如果我们这次一举成功……”

“别跟我说什么‘也许’,小斯。三十年了,我一直生活在这样或那样的‘也许’里头。”溃疡又在发作。“也许贝桑是对的。只是理由不对而已。”

“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为了这一切,你可是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啊。”

“这么和你说吧,小斯,我害怕了。追逐梦想是一码事。追及梦想却是另一码事了。最后,你依旧不能得偿所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灾难即将降临。那个梦想,命中注定,已经胎死腹中。”

斯坦西尔脸上闪过无数种表情。“可是你必须……”

“除了老老实实做我的古董商生意以外,我别无他想。你妈妈和我没几年光景了。这次挖掘的成果足够为我们养老了。”

“可如果你继续下去,说不定就能延年益寿,还有数不尽的……”

“我害怕了,小斯。不管最后是哪种结局,我都害怕了。等你老了,就明白了。世事无常。”

“爹……”

“我的意思是,哀莫大于心死。曾经最漫无边际却又信以为真、催动我前进的梦想已经死了。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对我而言,自欺欺人所带来的欢愉已经作古了。如今,我唯独看得到刽子手满嘴的烂牙。”

斯坦西尔双手并用,攀出了坑洞,拔了根香草,放在嘴里吮吸,张目凝视天穹。“爹,快要娶妈妈进门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麻木。”

斯坦西尔笑了。“好吧,那当你征求她父亲同意的时候呢?在路上的时候呢?”

“恐怕当时我的冷汗都渗到腿上了。可惜你没见过你祖父。那些唬小孩子的怪物故事,起初怕就是照着你祖父的样子给编出来的。”

“会不会跟你现在的感受差不多?”

“差不多。没错。但又不一样。我那会儿要更年轻,心知冒险以后,或许回报不菲。”

“现在不也一样吗?难道这次的回报不更大吗?”

“风险与收益同在。要么大获全胜,要么一败涂地。”

“知道吗?你这种表现就是人们经常说的自信心危机。就这么简单。过不几天,你又会嚷嚷着要过来了。”

那天夜晚,等斯坦西尔出门以后,波曼兹找来茉莉。

“咱们生了个聪明的小伙子。我们今天交流了一番。坦诚交流,这还是第一次哩。他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为啥?难不成他不是你亲生的啦?”

深夜,那个噩梦和以往相比,来得更加汹涌,也更加迅猛,害得波曼兹两次惊醒过来,索性放弃了睡眠。他走到门前台阶,坐下身,静静看着月光发呆。夜色如银,甚至能望见脏兮兮的街道上各式建筑的轮廓。

此番场景,让他想起了某个城镇,回忆起木桨城的繁华岁月。那里人声鼎沸,聚集着永恒守卫、像他这样的古董商人、少数靠服侍他人来讨生活的劳工,以及络绎不绝的朝圣者。可即便帝王时期的古物让人趋之若鹜,这里的人气也不可同日而语。大坟茔声名狼藉,外人自然嗤之以鼻。

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黑影慢慢靠近。“老波?”

“贝桑?”

“嗯。”茔长在波曼兹身下的一层台阶上,坐了过来。“你干啥呢?”

“睡不踏实。心里一直想啊,既然自封的召亡师再没有来过,可这大坟茔为什么还是老样子,破败颓圮?你呢?不会这么晚亲自出来巡夜吧?”

“我也是睡不着。都怪那该死的彗星。”

波曼兹目扫星空。

“这儿是看不见的。得绕一大圈。你说得对。没人知道我们还在这里啰。不仅是我们,就连埋藏在这地底下的东西也一样。我都搞不清,疏忽或是纯粹的愚蠢,究竟哪个更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