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与鬼魂相遇的地方(第2/10页)

“然后,就在我觉得无法再忍受那种寂静和那些人群时,门口传来了牧师的声音。‘基督之光!’他喊道,然后辅祭点亮他手里的大蜡烛。他们从这支大蜡烛上点燃自己的细长蜡烛,然后在过道里欢快地来回走,点燃信徒手中的蜡烛。”

我能够看到詹米的双手,它们被打火石的细小火花照亮。

“然后圣母院里就充满了上千支小蜡烛,但打破黑暗的确实是最初那支蜡烛。”

摩擦声停了下来,詹米把保护新生火苗的捧着的双手拿开了。火苗变大,从下面照亮了他的脸,把他高凸的颧骨和额头照得如金子般发光,在他深陷的眼眶里留下了黑影。

他抬起蜡烛,打量着阴森森的墓碑。这些墓碑立成圈,显得有些怪异。

“基督之光。”他轻声说,朝一根顶端立着十字架的花岗岩柱子低头,“安息吧,朋友。”他声音中没有了那种略带嘲笑的腔调,而变成极其严肃的语气,我立即感到一种奇怪的宽慰,似乎某种观察着我们的东西退下了。

然后詹米对我微笑,把蜡烛递给了我。

“看你能不能找点木头来当火把,外乡人,”他说,“伊恩和我去轮流挖坑。”

* * *

我不再紧张,但仍然感觉自己像盗墓者。我举着火把,站在松树下,看着小伊恩和詹米在越来越深的坑里轮流工作,他们裸露的后背在火把的光线下闪闪发亮。詹米从坑里爬上来,发出费力的声音。我把脏手帕递给他,说:“学医的学生过去经常付钱雇人到教堂墓地偷才埋下去的尸体,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练习解剖。”

“他们那样做过?”詹米说,同时擦掉脸上的汗水,揶揄地迅速看了看我,“或者说他们现在这样做?”

幸运的是,尽管有火把,但光线依然太暗,伊恩看不到我脸红。这不是我第一次说漏嘴,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但我的这种疏忽大意,如果被人注意到,一般情况下也只是引来别人诧异的目光。确实不会有人想到事情的真相。

“我想他们现在要这样做。”我承认道。想到面对新挖出来的死尸,上面还有坟墓被亵渎后留下的泥土,我就微微地颤抖了。被防腐处理过、放在不锈钢平板上的尸体,也并不特别讨人喜欢,但是它们被展示出来时的那种正式感,让人不那么关注人体在死亡后的腐坏。

我用鼻子使劲出气,试图让自己摆脱想象和回忆中的那些气味。在我吸气时,我的鼻孔里充满了湿润泥土的气息、松枝火把的松脂气味,以及头上松树的更为微弱和凉爽的生命香味。

“他们也从监狱里拿穷人和罪犯的尸体。”即使没听懂,小伊恩显然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借机停下来,擦拭额头,倚靠在铲子上面。

“爸爸跟我说过他有次被抓的事情,他被抓去爱丁堡关到监狱里。他的牢房里还有其他三个男人,其中有个人有肺痨,咳得特别厉害,让他们整日整夜地没法睡觉。有天晚上,他停止了咳嗽,他们知道他死了。可是爸爸说他们都太累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他的灵魂念念《主祷文》,然后就睡着了。”

伊恩停下来,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爸爸说有人抓着他的双腿,还有个人抓着他的双臂,把他抬起来,让他突然醒了过来。他又蹬又踹,大喊大叫,那个抓着他胳膊的人尖叫起来,把他扔了下去,他的脑袋一下子撞在了石头上。他坐起来,揉着头,看到医院来的一个医生,以及两个被医生带来把尸体搬去解剖室的人。”

回忆起这个故事,伊恩灿烂地咧嘴笑了,同时把被汗打湿的头发从脸上擦拭回去。

“爸爸说他不知道被吓得最惨的人是他自己,还是那些抬错尸体的人。他说医生的表情有些遗憾——医生说爸爸因为残腿什么的,本来会是个不错的样本。”

詹米大笑起来,伸展双臂,让肩膀放松。他脸上和身体上沾满一条条红色泥污,他用手帕围住额头,把头发绑到了后面,看上去就像盗墓贼一样不光彩。

“是的,我记得那个故事,”他说,“伊恩在那之后确实说过医生全都是盗墓的食尸鬼,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他朝我咧嘴笑了。我在自己的时代里曾经是医生,一位外科医生,但是在这里我仅仅被人们当作精于药草的神婆。

“还好,我不害怕小食尸鬼。”他说,然后弯腰快速地吻了吻我。他的嘴唇温暖,有股麦芽啤酒的味道。我能看到他卷曲胸毛上的细小汗滴,还能看到他的乳头,它们在昏暗的灯光里就是两个深色的萌芽。一阵颤抖沿着我的脊柱向下传去,这种颤抖既与寒冷无关,也与环境的怪异无关。他感受到我的颤抖,眼神与我相遇。他深吸一口气,我立即注意到了我紧身胸衣的贴身,以及汗湿胸衣里乳房的重量。

詹米稍微挪了挪,拉动马裤,让它没有那么紧身。“该死!”他轻声说。他低下头,转过身去,嘴巴上有丝沮丧的微笑。

我没有预计到,但我意识到了。虽说奇怪,但是在死亡面前有突如其来的欲望冲动也很常见。士兵们在战斗的间隙就会感觉到这种欲望,与血液和难事打交道的医生也会。伊恩说医生像食尸鬼,或许比我想象的更对。詹米的手触摸到我的后背,我吓了一跳,让燃烧着的火把上溅出许多火星。他把火把接过去,朝边上的石碑点了点头。“坐下,外乡人,你不该站太久。”他说。在船舶失事时,我的胫骨被撞断了。尽管它愈合得很快,但这条腿有些时候还是会疼。

“我没事。”不过,我还是与他擦身而过,朝那块石碑走去。他散发着热量,但汗液在他的皮肤上挥发了,让他裸露的肌肤摸上去冰凉。我能够闻到他的气息。

我看了看他,看到我所触碰到的他的白皮肤上出现了鸡皮疙瘩。我吞了口唾液,抑制住突然出现在脑中的那幅画面:我们在黑暗中翻滚到地上,在被压倒的杂草和新挖出的泥土中,热烈地摸黑交合。

他扶我坐到那块墓碑上,手逗留在我的手肘处。洛洛躺在墓碑边上喘着气,一滴滴口水在火把的光线里闪闪发亮。它朝我挤了挤斜着的黄色眼睛。

“你想都别想,你要是咬我,我就把这些塞到你的喉咙里,直到把你呛死。”我说,反过去向它挤了挤眼睛。

“呜——”洛洛很轻声地说。它把嘴放到爪子上,但那双毛茸茸的耳朵则竖着,以便听闻最轻微的声音。

随着轻微的啪嗒声,伊恩把铲子插到脚边,站直身子,用手掌抹掉脸上的汗水,在下巴上留下了一条黑色的泥污。他深深出了口气,然后抬头看了看詹米,舌头从嘴角伸出来耷拉着,无声地表示自己已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