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皮肤下的头骨(第5/12页)

“哈,是沼气才怪!”我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那个光亮穿过一小丛桤树,然后来到我前面的空地上。那不是沼气。

他很高,而且赤裸着身体。除了围腰布,他身上就只有涂料,四肢和躯干上都涂抹着红色的长条纹,从下巴到额头的整张脸都是黑色的。他的头发上涂抹了油脂,装饰着羽冠,上面立着两根火鸡羽毛。

他举着的火把在他的身上洒下柔和的光亮,把他无毛的胸脯和肩膀照得闪亮,让眼圈形成了两个阴影。我完全隐藏在黑暗的地洞里,他看不见我,但是他知道我在那里。

我不敢动弹。我的呼吸声在我自己听来大得令人痛苦。他就站在那里,大概十来英尺远,直勾勾地朝我黑暗的藏身处看着,好似在大白天一样。他的火把发出稳定、无声的光线,苍白得就像葬礼上遗体旁边的烛火。火把的木柴并没有被消耗。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站了多久才意识到自己不再害怕了。我仍然感觉很冷,但是我的心跳放慢到了正常速度,赤裸着的脚趾也不再抓着地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然后才意识到我们已经相互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某种沟通。无论沟通了什么,我们都没有使用语言。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是确实交流了某些东西。

云层不再低压,逐渐被轻风撕开,快速飘动的卷云中间,露出了一条条点缀着星光的黑色天空。树林里很安静,就是夜晚的树林被雨淋湿后的那种安静。高大树木摇动发出嘎吱声和叹息声,灌木丛在不安分的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窸窣声,看不见的溪水不停地哗哗流动,与天上的风声形成呼应。

我深呼吸,突然感觉特别有活力。空气中充满了绿色植物的甜蜜气息、草药发出的浓烈气味、枯死树叶发出的麝香味,此外夹杂着风暴的味道——我能闻到打湿的岩石、湿润的泥土、升起的雾气,以及一丝强烈的臭氧,突然得就像击中那棵树的闪电。

泥土和空气,我突然心想,以及火和水。所有这些元素都与我同在,我站在它们中间,任由它们摆布。

“你想干什么?”我感觉无助地说,“我没法为你做什么。我知道你在那里,我能看见你。但是仅此而已。”

没有动静,也没有言语。但是特别清晰地,有个想法出现在我的脑中,以不属于我的嗓音表达了出来。

“那就够了。”那个想法说。

他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开了。在他走了二十多步时,他的火把的光亮消失了,不复存在,就像黄昏的最后光亮没入黑夜那样。

“噢,天哪。”我有些茫然地说。我的双腿在颤抖,然后我坐了下去,把那个我几乎忘记了的头骨抱在大腿上。

我在那里坐了很久,观察和聆听,但是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的四周都是山脉,黑暗而神秘。或许等到早晨,我就能够寻路回到之前那条道路上,但是现在,在黑暗中到处游荡只会带来灾难。

我不再害怕,我的恐惧已经在我与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相遇时离开了我。但是我仍然感觉寒冷,而且特别特别饥饿。我放下那个头骨,在它旁边蜷缩起来,把潮湿的披风拉上来裹在身上。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我躺在那个冰冷的地洞里,看着夜晚的星星在云层的裂缝中穿行。

我试着去搞清楚过去半个小时的事情,但是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搞清楚的,刚才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刚才就在那里。我对他的感觉仍然存在,隐约有些令人安慰。最终,我把脸颊枕在枯叶堆上面睡着了。

因为饥寒交迫,我做了些难受的梦,接连梦到许多不相关的画面。许多被雷击的树像火把那样燃烧,许多被连根拔起的树摇摇晃晃地用根部走动。我的喉咙被割开,躺在雨中,温暖的血液从胸上流过,在我冰冷的肌肤上有种奇怪的舒适感。我的手指麻木,无法移动,而雨滴像冰雹那样拍打在我的皮肤上,每滴冰冷的雨水都像是锤击,然后雨水似乎又变得温暖,柔和地打在我的脸上。我被活埋,黑色的泥土被撒下来,撒进我睁开的眼睛。

我醒了过来,心脏快速地跳动着。现在是深夜,天空变得清朗,看上去无边无际,而我则躺在一个黑暗的碗中。不久,我便再次睡着,继续被各种梦境追逐。

远处有狼在嚎叫。我落荒而逃,穿过立在雪地中的颤杨森林,那些树的红色汁液散发着微光,就像挂在白纸般树干上的血红色珠宝。一个男人站在流血的树林里,头上被拔得光秃秃的,只立着一簇抹过油的黑色头发。他双眼深陷,精疲力竭地微笑着,胸上的血液比树汁更鲜红。

狼的叫声更近了。嚎叫声、吼叫声,然后是在我自己鼻子中翻滚的血腥味。与狼群奔跑,从狼群里跑开。奔跑。脚步灵敏,牙齿雪白,口中的血液味道挥散不去,鼻子里感到刺痛。饥饿。追逐,抓捕,杀戮和血液。心剧烈跳动,血液奔涌,就像被捕杀那样彻底恐慌。

我感觉到手臂发出咔嚓的声音,就像干树枝被折断那样,然后舌头上尝到了温暖的咸味。

有什么东西从我脸上擦过,我睁开了眼睛。一双黄色的大眼睛与我对视着,然后我看到一匹长着黑色颈毛的白牙狼。我尖叫起来,然后击打了它,把它惊吓得叫着往后退。

我挣扎着跪起来,蹲伏在那里,急促不清地说着话。天刚刚破晓,柔和的曙光才照射出来,让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巨大的黑色轮廓……那是洛洛。

“噢,我的天,该死的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妈的吓死人了……可恶的畜生!”我或许最终可以控制住自己,但在这之前詹米就抓住了我。

他用那双大手把我拉起来,拉出了我藏身的地洞,然后紧紧抱住我,焦虑地在我身上轻拍,寻找是否有受伤的地方。他的羊毛披肩柔软地拂在我的脸上,闻上去有些潮湿,散发着碱性肥皂的气味和詹米的男性体味。我就像呼吸氧气那样,把它们呼吸进去。

“你没事吧?天哪,外乡人,你没事吧?”

“没事……有事。”我说,然后哭了起来。

我没有哭太久,我的哭泣只是因为太过宽慰。我试着说话表达自己的宽慰,但是詹米没有听。我浑身污垢,他用双臂抱起我,开始朝那条小溪走去。

“嘘,别说话,”他说,紧紧地把我抱在手臂里,“嘘,褐发美人。现在没事了,你安全了。”

我仍然因为寒冷和梦境而头脑糊涂。我独处那么久,没有听到别人的声音,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奇怪、不真实,而且难以理解。但是他那温暖、坚定的怀抱却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