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巨蛇现身(第4/7页)

我回到那个男孩身边,他弓着身子,带着厌恶的表情打量着剩下的那几条蚂蟥。有一条就快要掉下来,在我跪到他前面时,它刚好掉了下来,在潮湿的地面上轻微地弹了弹。

“噢!”他说。

“你的继父在哪里?”我突兀地问道。很难让他不关注双腿,但是我的这个问题做到了。他迅速抬起头,惊讶地盯着我。

天气凉爽,但是他脸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他的脸颊和头颅更小,我心想,他的嘴巴特别不像,或许他们的相似并没有我所想的那样明显。

“你怎么会知道我?”他问道,坐直了身子,摆出傲慢的架势,这在其他场合下会显得特别滑稽。

“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叫威廉。我没说错吧?”

我的双手在身边握起来,我希望自己说错了。如果他真的是威廉,那么我知道的就不只是他的名字,但仅仅是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多了。

他的脸颊上涌起炙热的潮红,双眼扫视了我。在他看来——我突然意识到——我就像个衣冠不整、裙摆沾在大腿上的老太婆,而我直呼他的名字,让他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蚂蟥上。或许是因为他懂礼貌,或许是因为我声音和外貌的不匹配让他觉得谨慎,所以他把说到嘴边的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但是他很快又说:“是的,没错,我就是威廉,阿什尼斯子爵,埃尔斯米尔伯爵九世。”

“是吗?”我礼貌地说,“很好。”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条蚂蟥,然后轻轻地往外拉。那条蚂蟥像粗橡皮圈那样被拉长,但就是拉不下来。威廉腿上的苍白肌肤也被拉了出来,让他发出了小声的哽咽。

“别拉了,”他说,“会断的,你会把它拉断的!”

“确实。”我承认道。我站起来,把裙摆抖动下去,将自己收拾得更有条理。

“跟我来,”我说着,把手伸给他,“我带你去家里。给它们撒点盐,它们马上就会掉下来。”

他没有拉我的手,但还是有点摇晃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在找人。

“我爸爸,”看到我的表情,他解释道,“我们迷路了,他让我在溪边等着,他去找路。回来看不到我的话,他会担心的,我不想那样。”

“不要担心,”我说,“想来他最终会自己找到我家的房子,不远的。”这是个合理的猜测,因为房子离得并不远,而且连着一条明显的足迹。约翰勋爵显然把威廉留下,自己前去寻找并且警告詹米了。真有心。我的嘴唇不禁绷紧了。

“是弗雷泽家的房子吗?”威廉问道。他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步,双腿张开,以免擦到一起。“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看一个叫詹姆斯·弗雷泽的人。”

“我是弗雷泽夫人。”我说,然后朝他微笑。我或许应该补充一句“我就是你的继母”,但是我没有。“跟我来。”

* * *

他跟我穿过树丛,朝房子走去,匆忙得几乎踩到我的脚后跟。我在树根和地里的石头上轻快地前进,不观察前面,抑制住那种想回头凝视他的猛烈冲动。威廉,阿什尼斯子爵,埃尔斯米尔伯爵九世,就算不是我在北卡罗来纳的偏远地区最不想见到的人,肯定也是倒数第二个不想见到的——想来乔治国王不那么可能出现在家门口。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附在了那个……那个……我在脑海中搜寻,想在几个难听的绰号中选一个来称呼约翰·格雷勋爵,但最终放弃了,转而努力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做——这点我也放弃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威廉,阿什尼斯子爵,埃尔斯米尔伯爵九世——或者说他觉得他自己是。我心想,约翰·格雷勋爵,要是威廉知道他其实是某个被赦免的苏格兰罪犯的私生子,你打算怎么办?更重要的是,那位苏格兰罪犯会做什么,或者会有什么感受?

我停了下来,威廉为了不撞到我,差点被绊倒。

“抱歉,”我低声说,“我以为我看到了蛇。”然后我又继续往前走,那个让我在路上停下来的思绪,仍然像一剂药西瓜那样搅动着我的肚子。约翰勋爵是故意带威廉来这里寻找他的生父吗?他打算把威廉留在这里,跟着詹米,跟着我们生活吗?

我尽管觉得这个想法令人惊恐,却没有将它与这个我在牙买加遇到的人联系起来。我讨厌约翰·格雷,确实是有实实在在的原因——毕竟,对于向自己丈夫公开表达同性恋爱意的人,人们始终很难抱有好感——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在他身上丝毫没有看到鲁莽或残忍的性格。相反,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敏感、善良和体面的男人,或者说,至少在我发现他对詹米的喜爱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是这样。

是出事了吗?是威廉受到了某种威胁,让愚蠢的约翰勋爵担心起自己的安全?肯定不会有人发现关于威廉的真相——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约翰勋爵和詹米。当然,还有我,我接着将自己补充进去。威廉长得并不像詹米——我又忍住没有回头去盯着他看——没人会怀疑。但是看到他们肩并肩——呃,我很快就会看到他们肩并肩了。想到这里,我感到心中有种奇怪的空洞,既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他们的相似度真的像我想的那么高吗?

我故意迅速地绕路,穿过低垂的梾木树丛,找借口转身等他。他跟着走出树丛,笨拙地弯腰去捡回那只掉下去的银扣鞋。我悄悄地看他站直身子,他的脸颊因为弯腰而红了起来。我心想,他们并没有像我最初想的那么相像。他的骨架和詹米的相像,但是还没有成长到位——他有詹米的轮廓,但是没有詹米的那种本质。他会长得特别高——这很明显——但是现在他才和我差不多高,笨手笨脚的,四肢特别长,身子瘦削得几乎羸弱。

他还比詹米黑许多。尽管他的头发在树枝中透下来的阳光里闪耀着红色,但其实是深栗色的,不是詹米那种鲜艳的金红色。他的皮肤在阳光里变成了柔和的金棕色,完全不像詹米那种偏黑的古铜色。

不过,他有弗雷泽家族那种倾斜的猫眼,而且他头部的姿态、纤瘦肩膀的上翘,让我想到了……布丽安娜。这个突然的想法就像电火花,让我稍微有些震惊。他看上去确实有点像詹米,但是在我看到他时,正是我对布丽安娜的记忆让我立即觉得他很眼熟。他只比布丽安娜小十岁,他脸庞的童稚轮廓特别像布丽安娜,没有那么像詹米。

他刚才停顿下来解开缠结到梾木树枝上的一缕长发,现在他跟上了我,探询地扬起一边眉毛。

“远吗?”他问道。费力赶路过后,他脸上又有了颜色,但是他看上去仍然有些病态。他背过脸,不去看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