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第2/9页)

如果来看我的只有母亲,我还不会表现得这么正式。我会跑到她身边,躲到她的裙摆后面,希望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但他们两个都来了,而父亲对我来说就像国王。我们遵守的礼仪模式都是由他制定的——当初坚持要我来女修道院的人也是他。于是我走上前去,行了个屈膝礼,然后静静等待。

我母亲抓起了我的手。我不清楚她是怎么看到的,因为我把手收在身侧,但不知为何,她仍旧瞥见了手杖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这是什么?”她抬起我的手,质问女院长。

在我的记忆里,女院长从来都镇定自若,但在那个时候,我看到她脸色发白。眨眼的工夫,我母亲就从女院长眼中那位彬彬有礼、举止得体的宾客,变成了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我们都感受到了。女院长的感受尤其强烈。

她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我说过的,埃莉斯是个任性又淘气的孩子。”

“所以你就用手杖打她了?”我的母亲质问道,她的怒气正在增长。

女院长硬着头皮答道:“不然你觉得我还能怎么维持秩序?”

母亲抄起那根手杖。“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法。你以为它会让你强大吗?”她用手杖用力敲了敲桌子。女院长吃了一惊,她吞了口口水,目光转向我父亲,后者却带着令人费解的古怪表情看着她们俩,就好像这些事完全和他无关似的。“噢,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母亲补充道,“它只会让你更弱小。”

她站起身,怒视着女院长,然后第二次用手杖敲了敲桌子,让女院长又吓了一跳。接着母亲拉起我的手:“跟我们走,埃莉斯。”

我们离开了女修道院。从那以后,教我学习的人就换成了家庭教师。

我们冲出女修道院,坐进马车,一路无言地回了家。但看到生着闷气的母亲和父亲,我想到了一件事:贵妇人是不会做出母亲刚才那种举动的。至少普通的贵妇人不会。

另一条线索出现在大约一年以后。那是在某个千金小姐位于附近庄园举办的生日聚会上。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都在和玩偶玩耍,让它们“喝下午茶”,只不过那儿既没有真的茶,也没有真的糕点,只是几个小女孩假装给玩偶喂茶和糕点。即使在那时的我看来,这么做也蠢透了。

男孩们在不远处玩着玩具兵,于是我走过去想一起玩,对他们的震惊和沉默毫无察觉。

我的保姆露丝把我拉到旁边。“埃莉斯,你还是跟玩偶玩吧。”她的语气坚决却紧张,胆怯地看向投来不满目光的其他保姆。我听话地坐了下来,装作对不存在的茶和糕点感兴趣的样子,等这段尴尬的插曲过去以后,草坪恢复了常态:男孩们摆弄着玩具兵,女孩们陪着玩偶,保姆们照看着我们,而在不远处,一群贵妇人坐在铸铁长椅上,聊着天。

我看着那些正在闲聊的贵妇人,用母亲的目光去打量他们。我看到了自己变成那种成日闲聊的贵妇人的可能性,而我突然非常肯定,这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不想变成那样的母亲,我想和我的母亲一样,找个借口远离那些长舌妇,独自站在远处的水边,显得鹤立鸡群。

我收到过一张韦瑟罗尔先生的纸条。他用他的母语——也就是英语——写道,他希望见母亲一面,要求我在午夜时和他在藏书室碰面,然后护送他去她的房间。而且他希望我别告诉父亲。

这下我又多了个秘密。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在巴黎见过的那些穷苦百姓,因为那些沉重的秘密几乎压弯了我的腰。

虽然我只有十岁大。

1778年4月11日

午夜时分,我穿上睡袍,拿起一根蜡烛,悄悄走下楼梯,来到藏书室,在那里等待韦瑟罗尔先生。

他早就溜进了庄园,脚步悄无声息,甚至连狗儿都没有惊动。他走进图书馆的时候,我差点没听见门的开合声。他轻巧地几步跨过房间,扯掉头上的假发——他痛恨那东西——然后攥住我的双肩。

“他们说她的病情很不乐观。”听他的语气,似乎希望这只是谣言。

“是的。”我说着,垂下了目光。

他闭上了眼睛。虽然他算不上老——大概四十五六发,比母亲和父亲稍大一点儿——可岁月却在他脸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韦瑟罗尔先生和我曾经很亲密。”母亲曾经告诉过我。说这话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我甚至觉得她的脸红了。

我初次和韦瑟罗尔先生相遇,是在一个寒冷的二月日子。那年冬天是我经历过的第一个真正的寒冬。在巴黎,塞纳河泛滥结冻,贫苦的人们在街头奄奄一息,但凡尔赛的情况截然不同。等我们醒来时,下人们已经在壁炉里生好了火,我们吃完热腾腾的早餐,然后裹上厚厚的皮衣,穿上暖手筒,在宅地上悠闲地散步。

那天阳光明媚,但丝毫没能缓解刺骨的寒意。厚厚的积雪上结了一层坚硬的冰,我们的爱尔兰猎狼犬“挠挠”走在上面,爪子甚至都不会陷下去。它试探着走了几步,然后放下心来,快活地吠叫一声,冲向前去。母亲和我慢慢朝着南部草坪边缘的树林走去。

我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在远处,我们家的庄园在阳光和积雪的反光中熠熠生辉,闪烁的窗璃仿佛眨着眼睛。等我们走到阳光下,钻进树林里的时候,庄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铅笔描绘的阴影里。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走得比平时要远,已经脱离了庄园的庇护。

“如果你看到有位绅士站在树荫下,不用害怕。”母亲说着,朝我略微弯下腰。她的声音很轻,我不由得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而她大笑起来。“我们来这儿可不是巧合。”

我当时只有六岁,对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和男人见面可能代表的意义一无所知。在我看来,我母亲只是见了个男人而已,就像她和我们的园丁伊曼纽尔聊天,或者跟让——他是我们的马车夫——一起出门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寒霜的笼罩下,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树林里比积雪覆盖的草坪更加安静,我们沿着小径步入树林深处,感受着周围的静谧。

“韦瑟罗尔先生喜欢玩游戏。”我母亲说。她压低了声音,以免打破这片宁静。“他也许想吓我们一跳,所以你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要审视并观察周围的环境。你看到脚印了吗?”

我们周围的积雪保持着原样。“没有,妈妈。”

“很好。这样我们就能判断出可能的范围了。好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可能会藏在哪里呢?”

“树后面?”

“很好,很好——那这儿呢?”她指了指头顶,我伸长脖子,看着头顶的林冠,寒霜在破碎的阳光中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