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第3/9页)

“永远留意周围的一切,”母亲微笑着说,“用你的眼睛去看,如果可能的话,永远不要低头。别让其他人注意到你的目光所向。在这一生里,你会遇到许多对手,而那些对手会尝试理解你的意图。只要让他们没法猜透,情势就会对你有利。”

“妈妈,我们的访客会爬到树上吗?”我问她。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不会。事实上,我已经看到他了。埃莉斯,你看到他了吗?”

我们停下了脚步。我看着前方的那些树。“没有,妈妈。”

“现身吧,弗雷迪。”妈妈大声说。果然,在我们前方几码远处,有个灰胡子男人从树后走了出来,摘下头上的三角帽,夸张地鞠了一躬。

凡尔赛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子。他们看不起所有打扮跟他们不同的人。他们的脸上挂着“凡尔赛式笑容”——那是我的叫法——那种表情介于困惑与厌烦之间,仿佛随时都会说出一句诙谐妙语——而这一点似乎是宫廷里的所有男人最看重的事。

但我面前这个男人却不太一样:光是他那副大胡子就足以证明。虽然他也在笑,但那并非凡尔赛式笑容。恰恰相反,那笑容温柔却又认真,代表他是那种开口前会三思,而且说到做到的人。

“我看到你的影子了,弗雷迪。”母亲笑着说。他走上前来,吻了她伸出的手,又吻了我的手,接着再次鞠躬。

“影子?”他说着,嗓音温和却略显粗野,语调就像水手或是士兵。“噢,见鬼,看来我的身手不比从前了。”

“那可太糟了,弗雷迪,”母亲大笑起来,“埃莉斯,这位是韦瑟罗尔先生,一位英国人。他是我的同事。弗雷迪,她就是埃莉斯。”

同事?就像乌鸦们那样?不,他跟他们完全不像:他没有瞪我,而是吻了我的手。“迷人的小姐。”他粗声粗气地说。他的英国口音听起来非常古怪,却又带着莫名的魅力。

母亲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我。“韦瑟罗尔先生是我们的密友和保护人,埃莉斯。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最先想到的应该是他。”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那父亲呢?”

“父亲很爱我们,也愿意为了我们牺牲性命,但像你父亲那样的重要人物不应该被家庭的责任拖累。所以我们才会需要韦瑟罗尔先生,埃莉斯,这样你父亲就不必为女眷的事操心。”她的眼里泛起更加意味深长的表情。“不需要麻烦你父亲,埃莉斯,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妈妈。”

韦瑟罗尔先生连连点头。“愿为您效劳,小姐。”他对我说。

我行了屈膝礼。“谢谢你,先生。”

挠挠跑了过来,它兴奋地欢迎了韦瑟罗尔先生。他们俩明显是老朋友了。

“朱莉,我们能谈谈吗?”我们的保护人说着,把三角帽戴回头上,示意和她边走边说。

我走在几步远的后面,听着他们低声谈话的零星片段。我听到了“大团长”和“国王”,但那些只是我常在门后偷听到的字眼罢了。直到几年以后,那些词语才有了更深的意义。

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回想起来,我已经不记得当时那些事的顺序了。我记得自己看到母亲和韦瑟罗尔同时紧张起来,而挠挠竖起全身的毛发,开始狂吠。然后我母亲猛地转过身去。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我左边的树丛里站着一头狼:那是一头毛色黑灰相间的狼,静静地站在林木间,以饥饿的眼神打量着我。

母亲的暖手筒里伸出了一把银色的刀,她飞快地迈出两步,挡在我身前。我抓住她的衣裙,而她面对着那头狼,将刀刃举在身前。

在另一边,韦瑟罗尔先生捏住挠挠的后颈,不让咆哮着的它扑上去。我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伸向了腰间的剑柄。

“等等。”母亲用命令的口气说。她抬起一只手,示意韦瑟罗尔先生别动。“我不觉得这头狼会攻击我们。”

“我可没那么肯定,朱莉,”韦瑟罗尔先生提醒她,“这头狼看起来可是饿得要命啊。”

那头狼盯着我母亲。她转过头来,同时对我们两个说话。“它在山里找不到食物,所以才不顾一切地跑到这儿。但我想这头狼知道,如果它发起攻击,就会与我们为敌。与其面对难缠的敌人,倒不如去别处觅食。”

韦瑟罗尔先生发出短促的笑声。“为什么我嗅到了一丝寓言的气息?”

“因为,弗雷迪,”母亲笑着说,“这就是个寓言。”

那头狼又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目光始终不离母亲,最后它垂下头,转过身去,缓缓走开。我们看着它消失在林间,我母亲收起了架势,把刀子藏回暖手筒里。

我看着韦瑟罗尔先生。他扣好了外套的纽扣,那把剑也不见了踪影。

而我离恍然大悟又近了一步。

我把韦瑟罗尔先生领到母亲的房间那边,他要求独自和她见面,又保证说会自己想办法离开。我好奇地透过钥匙孔看向屋内,只见他坐在她窗边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垂下了头。片刻过后,我似乎听见了他的抽泣声。

1778年4月12日

我在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外,想起了去年夏天:那时的我抛下烦恼,像小女孩那样和阿尔诺快乐地玩耍,和他在树篱迷宫里跑来跑去,为甜点吵架,却没想到这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会如此短暂。

每天早晨,我都会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问出那个问题:“她醒了吗?”露丝明白我真正想问的是“她还活着么?”因此会安慰我,告诉我母亲撑过了昨晚。

但母亲撑不了太久了。

恍然大悟的时刻越来越近了。但首先出现的,是另一块路牌。

在我和韦瑟罗尔先生初次相遇后的第二年冬天,卡罗尔一家来了。那可真是个美丽的春天。积雪融化,露出底下的青草,凡尔赛也恢复了平时那种完美无瑕的景致。在修建整齐的树篱的包围中,我们能隐约听到城镇那边传来的喧嚣声,而在我们的右方远处,王宫所在的山坡清晰可见,宽广的石阶通向庞大的宫殿正门。它的壮丽令来自英格兰伦敦上流社会的卡罗尔一家也颇为赞叹。卡罗尔先生和父亲经常在客厅里一谈就是几个钟头,乌鸦们不时也会加入,母亲和我的任务则是款待卡罗尔太太和她的女儿梅。梅开门见山地告诉我,她十岁了,而我只有六岁,所以她比我强得多。

我们邀请她们去散步。为了抵御早晨的些许寒意,我们多穿了几件衣服,但温暖的阳光很快让我们后悔起来。

母亲和卡罗尔太太走在我们前面几步远处。我注意到母亲戴着她的暖手筒,不由得好奇那把刀是不是还藏在里面。当然了,在那头野狼离开以后,我问过她刀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