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魅人的到来

蒂凡尼很生自己的气,她睡过头了。还是妈妈帮她把早茶端过来的。凯尔达说得没错,她确实太缺乏睡眠了,一倒在那张亲切的旧床铺上就起不来了。

不过,知足吧,还好事情没有更糟——带着一群噼啪菲戈人出发的时候,她这样想。比如,毕竟和她同在扫帚上的还只是一群小噼啪菲戈人,而不是一堆蛇。这些菲戈人,用罗伯的话来说,“有这么个机会感受清风的吹拂”,真是爽翻天了。他们应该比蛇好一点吧,不过那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他们会从扫帚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只为看看地面上某些有意思的东西。有一次,蒂凡尼一回头,瞥见十个左右的菲戈人吊在扫帚头上,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一个菲戈人吊在扫帚头上,第二个菲戈人抱着第一个的脚后跟,吊在空中,以此类推,一直到最后一个为止。他们觉得这样玩很有意思,尖声大笑着,苏格兰裙被风吹得一鼓一鼓的。这样虽然既危险,又看不见风景(至少是别人乐于一看的风景),却很刺激,所以他们觉得也值了,大概是这样吧。

在扫帚头上玩耍的其他噼啪菲戈人中,时而有一两个真的一松手掉了下去。他们一边飘落,一边冲自己的兄弟挥着手,喊着“天啊”,觉得很好玩。菲戈人撞地以后,还会反弹回来,偶尔他们也会把地面撞坏一点点。蒂凡尼倒是不为他们担心:他们肯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当然啦,一路上会有很多危险生物,准备跳起来扑向一个匆匆奔跑的蓝色小人儿,可是等到这个蓝色小人儿到家的时候呢,这类危险生物的数量准会减少许多。实际上,菲戈人这次可以说是——按照菲戈人的标准——在飞行中表现良好,一直飞到距离城市三十英里的时候,他们当中才有人在扫帚上放了一把火。

详情是这样的:傻伍莱先嘟囔了一声“天啊”,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在扫帚头上站起来,挡在一簇火苗前面,想要遮掩自己纵火的罪行。

“你又把扫帚点着了,对吗,伍莱?”蒂凡尼严正地问,“上一次放火惹了多少麻烦,你忘了吗?我们不能平白无故地放火,对吧?”

傻伍莱和他的兄弟们急着想把火踩灭,扫帚都跟着晃了起来。蒂凡尼低头察看着地面的情况,想找个不那么干硬的地点降落下去。

至于跟傻伍莱生气,那就没有必要了,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伍莱式”世界里。要想理解他,你必须斜线式思考才行。

“我只是在想,伍莱,”她说着,听到扫帚杆子发出一阵可怕的咔咔响,“要是我们齐心协力,也许能查出扫帚起火的原因?你觉得,它之所以起火,和你手里拿着一根火柴有关系吗?”

伍莱低头看着火柴,好像他从没见过火柴似的,然后他把它藏到了背后,又盯着自己的脚看了又看。这样的表现,在此时的形势下,也算是够勇敢的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女主人。”

“你瞧,”蒂凡尼说着,感到风在他们身边呼呼地刮,“扫帚头要是烧秃了,航向就控制不好了,咱们正在从高处往下掉,飞行速度却还是快得吓人。你能不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呢,伍莱?”

傻伍莱把细小的手指头伸进耳朵,掏呀掏呀,好像想从自己脑子里掏出什么答案似的。然后他豁然开朗地说:“咱们不能着陆吗,女主人?”

蒂凡尼叹了一口气:“我当然很想着陆,伍莱,可是你明白吗,咱们飞得很快很快,地面却一动不动。如果我们这个样子着陆的话,只会酿成人们通常所说的‘坠毁事故’。”

“我又没说让你降落到硬硬的地上,女主人。”伍莱说。他往下指了指,接着说:“我只是在想,你可能愿意落到那里去。”

蒂凡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下面是一条长长的、白色的土路。在路上,距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有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正在移动,速度几乎和扫帚一样快。

她一边看着,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然后说:“我们还是应该飞得再慢一点才好……”

于是,那柄冒着烟的扫帚就带着一个神情紧张的女巫,还有二十多个噼啪菲戈人(他们都把自己的苏格兰裙张开,为的是起到减速的作用),终于降落到了那辆“兰克里至安卡·摩波”邮政包裹特快马车的顶上。

马车的弹簧部件质量很好,车夫也很快地恢复了对惊马的掌控。然后他一言不发地从座位上爬下来,白色的尘埃也渐渐在路面上落定了。这个车夫长得五大三粗,每走一步都要皱一下眉,他一只手握着吃了一半的奶酪三明治,另一只手毫无疑问拿的是一截粗粗的铅管。

他抽了抽鼻子说:“这件事我必须上报主管。车上的漆都刮坏了,看见没?漆面损坏的时候必须上报。我最讨厌打报告了,我写东西从来都很费劲。可是没办法,必须写,谁让损坏的是漆面呢。”说完这些,那块三明治,更要紧的是,还有那根铅管,都被他塞回了肥肥的大衣里,蒂凡尼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自己都对此感到惊奇。

“我真的非常抱歉。”车夫把她从车顶上扶下来的时候,她说道。

“你不用对我说抱歉,你知道吗,你对不起的是车上的油漆。我跟他们说过,瞧,我跟他们说过的,路上会有洞穴妖怪,会有小矮人,会有别的麻烦……哼,你知道其他车夫都是怎么赶车的吗?他们怕太阳晃眼,差不多总是眯着眼睛。”

蒂凡尼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车夫进一步检查着车子受损的情况。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她的尖帽子。

“哦,”他干巴巴地说,“是个女巫。我猜你是第一次出门吧。小姐,你知道我车上运的是什么吗?”

事情还能糟糕到什么程度?蒂凡尼一边想一边问道:“装的是鸡蛋?”

“嚯,”车夫说,“要是鸡蛋就好了。是镜子,小姐,只有一面镜子。不过,不是平面的那种,而是一个球形的,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它包装得非常好,非常严实。当然了,事先谁也不知道会有人从天上掉下来,砸在它上面。”他的声音听不出生气,只显得好累,好像他每时每刻都准备着遇到什么倒霉事一样。“镜子是矮人做的。”他又说,“他们说,它价值一千多块安卡·摩波币呢。你知道这镜子是干什么用的吗?是挂在城里大舞厅里的,就是有钱人去跳华尔兹的那个地方。像你这种好人家的女孩子其实不应该知道这些,因为按照报纸上的说法,跳那种舞会让人腐化堕落。”

“哦,天啊,好可怕啊!”蒂凡尼说着,她感觉车夫正在期待她作出这样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