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绿树苗

第二天早上,天更冷了,刺骨的寒意能把火焰冻结。

蒂凡尼把扫帚停放在远离奥格奶奶小屋的树林里。这里的雪还不算太厚,但是也已经没到了膝盖。积雪被冻出一层脆壳,在蒂凡尼脚下像不新鲜的面包一样碎裂。

看起来,她到树林里是来摸清丰饶角的使用窍门的,可实际上她只是想清净一会儿。奥格奶奶并不讨厌那些鸡。毕竟,现在有五百只母鸡在她的畜栏里咯咯叫着。可是地板上一团糟,到处都是鸡屎,连楼梯扶手上都是。而且,奶奶提出(悄悄说的),假设有人说了“鲨鱼”呢?

白雪覆盖的树林里,蒂凡尼坐在一个树桩上,腿上放着丰饶角。曾几何时,树林是那么美丽,但现在却如此面目可憎。黑树干衬着白雪堆,世界只剩黑与白的条纹、光与影的格栅。她多想看看地平线啊。

有意思的是,丰饶角总是带着微微的暖意,哪怕在这里也一样。而且它似乎提前就能知道自己应该变成怎样的大小。我生长,我收缩,蒂凡尼想,我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接下来会怎么样?现在该怎么办?她希望各种能力降临到她身上,就像丰饶角那样。可是并没有。

积雪下面有生命。她的脚尖感觉到了。在下面,在她触不到的地方,真正的夏天就在那里。她用丰饶角当作铲子,挖去层层积雪,一直挖到堆积的枯叶。在白色的菌丝网和灰色的新树根之下有生命。一只冻得半死的虫子蠕动着爬开,藏在一片只剩叶脉的枯叶之下,叶脉精巧如蕾丝一般,在那旁边是一颗橡子。

树林并不寂静。它们都在屏住呼吸。它们都在等她行动,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是夏姬,她告诉自己。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我顶着她的名号,可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她会走遍世界,海洋般的树液会滋润这些干枯的树,百万吨新草会在一秒钟全部发芽。我能做到吗?不能。我只是会玩几个小把戏的傻孩子,仅此而已。我只是蒂凡尼·阿奇,我渴望着回家。

怀着对那条虫子的愧疚,她对着土壤呼了一口热气,然后用叶子把它盖了起来。就在这时,伴随着“咔嗒”一声,那颗橡子裂开了。一根白苗伸了出来,转眼间长到了一英寸高。

她快速地用手在地上挖了个洞,把橡子放进去,然后用土埋好。

有人在看她。她站了起来,飞快地转过身。没有看到任何人,但是这不代表没有人。

“我知道你在这里!”她还在转着圈,“不管你是谁!”

她的声音回荡在黑色的树林里。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是在虚张声势。

她举起了丰饶角。

“出来。”她颤抖着说,“不然——”

不然怎么样?她想。用水果把你填满吗?

“砰!”树上落下来一些雪,吓得她跳了起来,转念又觉得自己更傻了。现在她连一捧落下来的雪都会怕了。就算在最黑的树林里,一个女巫也不能感到害怕,威得韦克斯奶奶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因为她必须打心底里相信,这片树林里最可怕的东西就是她自己。

她举起丰饶角,惴惴不安地说道:“草莓……”

有东西从丰饶角里“噗”地射出来,在二十英尺外的一棵树上打出一个红点。蒂凡尼不用近看,她知道丰饶角总是会给你你要的东西。

这让她没法给自己找借口。

最重要的是,今天是她去探访安娜格兰姆的日子。蒂凡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件事她可能也做错了。

她慢慢地跨上扫帚,消失在树林之间。

一两分钟后,一棵绿树苗从她呼过气的土壤中破土而出,长到了六英寸高,生出两片绿叶。

脚步声慢慢接近,听着不像是通常踩在冻雪上的那种脆声。

接着一声脆响,有人跪在了冻硬的雪地上。

一双瘦而有力的手轻柔地把积雪和枯叶做成一道高高的薄墙,围绕着树苗,保护它不受寒风侵袭,就像保卫城堡的士兵。

一只小白猫想用鼻子蹭树苗,被小心地抱开了。

然后,威得韦克斯奶奶走出了树林,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教别人的时候永远要记得留一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娜格兰姆在学习,但这也是一种煎熬。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无所不知,那么想教她东西实在太难,所以经常会有如下对话:

“你知道怎么制作安慰根吧?”

“当然。那种事谁都会。”

这时不要说:“那好,做给我看看。”因为她会胡弄一气,然后说自己头痛。这时应该说:“很好,那你看我是不是做对了。”然后完美地做给她看。接着你要说:“你知道的,威得韦克斯奶奶说过,实际上任何东西都可以替代安慰根,但如果你能找到真材实料,那么效果是最好的。如果制作的时候加入糖浆,那么它对小病小痛有奇效。不过当然,这些你早就知道了。”

然后安娜格兰姆就会说:“当然。”

一星期后,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森林里的一些老树在夜里爆开了。老人们说,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景象了。这是因为树的汁液被冻住膨胀了。

安娜格兰姆还是那么骄傲自负,就像一只活在全是镜子的房间里的金丝雀。但一面对不懂的东西,她立即就慌了。然而她非常擅长从鸡蛋里挑骨头,而且能够装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这对于女巫来说是很珍贵的天赋。有一次,蒂凡尼看到柏符购物目录摊开在桌面上,有一些商品被画了圈。但她什么也没问。她太忙了。

一星期后,井水被冻住了。

蒂凡尼跟着安娜格兰姆去各个村子走访过几次,知道她最终会胜任的。她已经在建立自己的柏符了。她个子很高,态度傲慢,哪怕她对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也能表现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这对她大有好处,人们都开始听她说话了。

他们不得不听。现在所有的路都已经不通了。人们在小屋与小屋之间开出了隧道,隧道里闪着冰冷的幽光。任何需要运输的东西都只能靠飞天扫帚,包括老年人。他们被抬起来,带着床单被套拐杖等等,转移到别的房子里去。人们挤在一起互相取暖,靠互相提醒着“不管现在多冷,年轻时候也这么冷过”熬时间。

过了一阵子,他们不再那么说了。

有时候会化冻,化一点点,然后又冻上。因此每个屋檐下都挂着冰凌。等到下一次化冻时,冰凌就会像匕首般刺入大地。

蒂凡尼没有睡觉,至少没有上床去睡。所有的女巫都一样。雪被踩踏成像石头一样硬的坚冰,所以有些马车可以赶起来了。可女巫还是太少,一天也还是太短。白天晚上的时间加起来都太短。有一次,佩特拉在扫帚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挂在两英里外的一棵树上。还有一次,蒂凡尼从扫帚上摔了下来,掉在一个雪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