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七章 呓树。信仰战争(第4/5页)

第三段经历关于一种色调。公司。办公室。打字员、客户、以及图纸。他们重复劳作,一如既往的平淡而苍白。接待办公桌之上,缓缓踱过一名女子,红丝袜,红绸巾。半空随着轻盈的步伐点过,鲜红的色线缓缓划伤我的眼睛。是苏醒的感觉。视界分裂了。二分之一的瞳仁窥视二分之一的真实。没人觉察出异样,众人工作不止。悚于这惊人的自律,我不得不强压满心好奇,而只一瞬,意识便为白昼的苍白所吞下。灵魂出窍一指之隙。我已动弹不得,旁观这名男子与众人熔为一体,庸碌不止,被愚蠢和安全感彻底麻痹。女孩缓缓踱步,消失在白色墙壁。

昼的记忆周而复始地渐渐苍白渐渐消褪。这些混乱的记忆是一种启示,仿佛告诉我记忆的本能便是渐渐褪色,褪去我珍爱的、厌恶的、无足轻重的。这是人保护自己的本能。

如此,我沦为光天化日之下的废墟。

地铁,人流汹涌。又一个夜幕如往日般降临。那些唯唯诺诺的职业人,此刻脱下昼的外衣,成为自己。在夜的独自时光,他们又如何审视自身呢。夜雨飘飘,窗外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我拉紧窗帘,回首室内,点起一支白烛。

斗室,长方镜。战士身披铠甲,手执长刃。

我拥有一个梦境。梦境关于一场战争,战士前仆后继,而我重复地倒地阵亡。意识沦陷的最后,是一双绿眼睛,望着我,饱含泪水。梦境周而复始,秘密成为疑团,继而被作为内心印象接受,熟习为内心印记。噩梦已成习惯,融入记忆,挥之不去。然而,长久之后,我开始感谢这疼痛的印记。害怕失去它多过于了疼痛本身。因为一旦失去,我很可能便无法在每个苏醒的夜晚辨识自己。

我喜爱倾听旁人的梦境,对我而言,那不仅仅是窃取秘密的乐趣,而是了解一个独特灵魂的乐趣。我坚信是那些重复出现的梦境使众生在灵魂深处各不相同,那亦是解开自身密码的线索。

白昼一角,午后。时光影带播放至此,办公室里的节奏每每放缓。搜捕者A轻晃试管,一手擦拭试管架上成排试管标签,他开口了。他有一个重复萦绕的梦境,关于海浪。咸水与泡沫在梦境伊始呛入口鼻,猝不及防。海浪在夜里穿越连绵海岸,深入陆心,没过梦中的小屋。坚实的砖壁洞开,海水涌入,瞬间没顶,A拍打着屋顶与墙壁,屋顶巍然不动,水继续上涨,他已无可逃生。

看护员C笑了。原来你每晚都如此痛苦。他时常梦见蹲守在炉火边,反复调整铁砂与木炭的比例,一次又一次送入火炉中锻制铁器,虽然他的创意点领域从不涉及钢铁锻炼。那是一种成就感,C喃喃自得,不同的比例,可以锻制不同硬度与韧性的铁器,然后“他”便会满意,那是一种由衷的成就感。

“他”又是谁?我发问道。

不知。但梦境中总有那一个体的存在,宏大而威严的存在。他的满意对我而言至关重要,而我从未使之失望。

你的欣喜无法与我相提并论。看护员B默默出声,一边装订着创意点记录,一边娓娓道来:在他的梦境中,黑暗长久统治着这片土地,没有白昼光。那夜他值守在塔楼,却见一片光缓缓从远方漂浮近上空,刹那间光芒之下的所有人与物恢复了其本来的颜色与形状,多彩呵。世界顿时不再仅由线条所统治,色彩在所有的轮廓中浮现,在不同的光影下变幻,如生命力被充斥在表面。初生的孩子们歌颂花卉的五彩;首领望得更远,野心蠢蠢欲动;勇力者在智者面前甘拜下风;盲人们纷纷投河自尽;爱人们褪下外衣,热烈地互相观察;亦有人悄然懊悔。

梦境的最后又如何呢。我又发问。

光是一种魔力,无法抗拒。B答道,最后他在追寻光的道路上倒下。

我望了望窗外,天色苍白。

当贩梦者不在Vissis出现,无趣的顾客们相互交换彼此的梦境。我一直认为梦境是人与人折现不同的线索,我尤喜爱抓住这种细节。我听到很多,述说很多,了解很多。一位缺耳老者晃动着冰与烈酒,向我靠了过来,他示意我先开口。

在人力所不及的天穹之隙,有一处蛾子的巢穴,天空各个角落的蛾子,一至年内某日,便悉数回归于此,不再争斗。如果人得以走入这个巢穴,能看到成千上万的蛾收拢羽翅,伏憩,它们绝不会为人的到来所惊慌失措。可你亦需留意脚下,才可避免踩踏到触怒到它们。我试图向它们的中心靠近,可正在我染指蛾群中央的海蓝宝石,那枚与传说中的海洋同色的宝石之前,梦戛然而止。

显然,这并非时常重复出现的那个梦境,那个心底的秘密,我可不愿将此随意示人。

老者笑笑,开始述说他的梦境——梦中的老者生活在一个远为古老远为黑暗的年代,人相触而食,直到遇到一面长墙,墙上攀有大而陌生的残忍生物,它有一张血盆大口,可轻易鲸吞数人,一些胆大者趁巨物下窜攥食之时,拣起石片猛凿巨物柔软的腹部,巨物负痛上窜,却又一再下探吞食牺牲品。往复之,勇士数次而击,竟杀一巨物,得巨物肉,分与众人。而梦境之中的他,老者笑了,便是勇士之一。

究竟是何生物,只得生于存于墙隅之表。

缺耳老者摇头,对此他毫不知晓,然而他再三强调那种原始的战胜感在梦境之中异常真切。

我们碰杯,然后我晃晃悠悠踱步走向吧台,又要了一杯朗姆酒,我要求老酒保为我讲述一个他的梦境,作为答谢,我邀请他喝一杯朗姆。

他爽快答应了,娴熟地取出杯子,倒上朗姆酒轻缀一口。

“梦境总始于瓦罐失手坠地。少女在我身边蹲下,纤指将陶片拾起,一片又一片,侧脸优美。”他开口讲述道。

“我们一同来到广场赎罪,观看倾覆的竞技场以及其中的表演。失败者们列为方阵,在腰际栓上粗绳,从盲角拖出一座小山般的黑铁机器,那具机器拥有机械的巨嘴,粗短的钢铁身躯上成排的烟囱密集冒出浓稠的黑烟,机械胃齿轮已开始碾磨蠕动。黑机器身躯最后拖动着细长柔软的管道。”

“奴役者的鞭子甩在地砖上,清脆而响亮。黑铁机器被拖放立在广场中央,胜者缓缓从竞技场中央仅存的一片绿茵地走出,站立到机器脚下,他显得多么渺小呵。他开始攀爬,花了很久才攀登至黑机器的顶端。”

“黑机器启动了。钢铁交错刮刺的声音震耳欲聋,它张开上下颚,无数排钢齿锯齿状排列,开始剧烈旋转,地表的浮土四溅,颤动不已。胜者立在顶端,似手足无措,最终他从顶端坠下,消失在尘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