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一章 呓树。为所欲为(第2/4页)

若寒没有死。

她哆嗦地抓起半截白蜡烛。我掏出火柴点燃,随即按灭手电。女子面容枯槁。绑架她到此地,是冲动犯下的罪。

“是你。”

“是我。凶手。”

“你的眼睛很锋利。真好看”,她笑得淡然。

“我常常无法控制来自身体内部的怒火。伤了你,非我本意。”

“这个世界,也只允许你伤我。”女孩的眼睛很黑很亮,没有任何保护。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长久地与现实妥协,腐蚀我对于美的敏感触觉。对于这种麻木的痛心,时常使得愤怒在内心以爪以牙疯狂滋长。渴望血。

“有时候,暴戾的念头充斥我。当街变身为野兽,面孔龟裂,犬齿突长。这是目空一切的冲动。众人在我面前四散。然后在空旷尸横的城市里追逐和奔跑。”我低声说着,冲动欲罢不能。

“本来。你便是兽。”

我咧开嘴笑了。“那你本来是什么?羔羊?”

她凑近我的耳朵,停顿良久,然后低语。“我的血肉,给你吃。”

我的血肉,给你吃。

羊为兽食。这是本能。我将女孩搂进怀里,女孩的脖颈挂在我的臂弯里,无力反抗亦无意反抗。天鹅之项。如何艳丽的鲜血,会自如此白皙的脖颈淌出。好奇和残忍在黑暗里渐变安全和甜美。我张大嘴,牙齿切向女孩的脖颈……

若寒的伤势导致工厂暂停运转。而我,失去了工作。

从此,若寒音讯尽失。我尝试偷偷潜入工厂,每次都在警笛大作之后,被警卫痛殴,然后像沙袋一般被扔出。我只能从公司的广告中一窥她的创意。被鸽群牵起的马车里,新娘绽开笑容,婚纱繁美。或者。万钧落日下的峭崖,铁骏驻留,死神掏出扁形酒壶缀了一口,洒向镰刀。顿时燃起烈焰。

她的创意中有一样是共同的:云。那自身分裂性格迥异的伟物,活生生,漂浮在眼睛不及尽头的碧空,是我未曾见过的。而此刻黑暗却成为她的所在与归宿。我喃喃自语。夜晚,我坐在屋角,凝视梦呓中放声歌唱的女孩。她的声线如同前一秒破碎的水晶,所有的嘶哑在空气中踹揣不安。女孩的手臂流泻着荧光,如夜泉冲刷的银十字架。

我的眼前重复相似的舞姿,直至女孩的身影渐隐灭在墙壁。然后立体投影机现出一个字:终。

叹气,退去上衣,赤身贴在墙壁,寒冰彻骨。寒冷,是孤独者的温度,与温暖相对,与绝望无关。绝望不需要温度。她的脖颈挂在我的臂弯里,如此无力。我勾起双臂发怔,怀里空无一物。或许,我拥抱的,根本就是绝望本身。

她在期待我的伤害。她说,我的血肉,给你吃。一份没有伤痛的宁静。似乎疼痛,便是她所要索取的;似乎伤害,便是我所习惯给予的。“羊与兽。”我说出声来。兽与欲,开启了。无声的巨吼,墙体震颤。爪痕。猎物。快感膨胀。眼里的任何事物正以非常速度缩小。

他们再也无法阻止我。是,我可以为所欲为。

我又有工作了,是前东家的竞争对手,曾致力于训练章鱼并研发辅助机器人以提取其脑部在电流刺激下的创意元素。然而,前东家通过搜捕流浪儿并使用致幻剂的方法,几乎将他们挤出市场。本来,想象力是一种开采成本高昂的稀缺资源,后者却使成本几降为零。比残酷更残酷,才可能制胜。

“公平!我们需要的是公平竞争!”新主管亢奋地叫嚣着。他无法想象,也不可原谅,仅依靠一名女子,便得以获取源源不绝的创意要素。因此,我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破坏前东家的核心创意动力,不惜一切代价。主管递过来一张照片,是若寒。她竟然可以在照片上如此甜美。

“这是支票,”主管又递过来一张名片。“他是J,你的手下。出类拔萃的猎手。四天,带着她的人头来见我。”

是我,将她带到了这场风暴的中心。如今,我已无退路。我不动声色地收下资料袋,低头告辞。四天。这个期限里,我必须找到若寒。如果做不到,将会有人替代我。只有我才能够伤害她,也只有我才能够保护她。她是我独享的猎物。

“凶手。”我自言自语地踱出大楼。现在,我不再经常感觉麻木。难道挽救我自众人的同化,居然是残酷和不竭不止的欲望?变化不被察觉地发生着。掏出相片,女孩微笑。我嘴角抽动,我无从窥见自己的面目。

楼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我独自坐在空旷的露天茶座。雨水自混浊的天空撞击杯沿和桌面。他们不知疼痛。摩挲两颊,眼角深沉的决心潜藏狰狞。我的爱欲始终伴随暴戾。或许摧残美,才是我的本性。

我的血肉,给你吃。

困兽在躯壳内苏醒。我亦是恐惧的。我曾不惜用生命与时间妥协,为了美。而现在,勇气以一张凶残和贪婪的面具被释放。我不知隐藏在面具背后的本性是什么。或许本性亦毫无意义。一切尽在时间里流逝和改变,凝固瞬间的现实,将原本的自我蜕皮般扫进烟尘。

只有极致的美才能让内心外层的硬壳破碎。我想起若寒,以及百合之城。她是我手心易碎的人偶。然后她便如此轻易地破碎,让美在濒临消逝时铭刻于心。让这悲伤充斥我,让我视死如归,让勇气和欲望占据恐惧。

子夜,扶着墙壁走下楼去买面包和酒。我看见我的同僚站在门厅,阴影下的一叶披风,了无声息。这是他等待的方式,如沉默的乌鸦。我知道他的名字或者,不如说是代号: J。履历表告诉我,他是严谨的杀手,信奉完美犯罪。

简短寒暄,我们很快坐下来制订暗杀计划。摊开工厂的园区平面图、建筑图纸,J在后门吸引机器人守卫,我从正门攻入,杀死门卫,炸开气窗栅栏,然后自通风管道爬入工厂内部。我在那台硕大的读心机处画了一个骷髅。J点点头,没有笑容。

第四天夜晚。我们的行动按计划开展,我顺利潜伏至厂区前门的树影之下。彼时,环形山喷吐燃烬,火杉树林则纷纷张开圆叶片吸收,正巧为我提供了绝佳隐蔽。

J的进攻信号迟迟未出现,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思考。然而每当独处黑暗,便回响起若寒在黑暗里提到的所有字:自由与美、兽与羊。每个词都如禁果般甘甜,每个字,都令我听见心脏用力拍打胸骨,他早已不满足这具躯壳的束缚。

若寒不能死。我对自己说,然后立即浮现出主管气急败坏的表情,恐怕他会另派杀手,诸如J之流对我们一路追杀,绝对可能。可是,若寒不能死。我绝不可错上加错,即便付诸流亡天涯的代价。我需要她。兽需要羊。我仍记得与她相处于斗室中,女孩埋首在我膝盖上,脖颈阴影处的线条清美动人。如禁果般甘甜,如禁果般神圣。从此,黑暗再也不是麻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