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一章 呓树。为所欲为(第3/4页)

耳边传来刺耳的警报声。远处,大批戒备工厂的机器人想必倾巢而出。我爬出草丛,滚到正门的门岗前,掏出手枪扣动扳机,哑巴看门人随之倒下,依然一声不吭。工厂的建筑图纸在我脑海中回溯。我摸索到几乎与墙同色的通风口表面,放下炸弹,只听计时器呼吸急促,我躲入水槽之后,建筑沉沉震颤一下。很好,钢条栅栏裂开了。

匍匐潜行在通风管道,我行动有素如一只蜥蜴。当我满身泥尘地跳下房梁,落在女孩面前。她抬起绿眼睛,昏暗的空间顿时流光闪动。

“呓树。你来了,迟早。”

“是。我来带你走。”

她抓起我的手,我摸到她足踝上巨大而粗糙的铁锁。怒不可遏。我举枪射向铁链,应声而断。铁链惊恐着滑向黑暗。我拉起女孩的手,跑出工厂。

在厂区前门,一个身影拦住了我们。是J。他诧异地看着手挽手的若寒与我,“我记得我接到的命令是不留活口。”

“没错。可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何必滥杀无辜。”

“你让一场暗杀变成了营救。”

“我会向主管解释清楚的。现在,我要带她走。一切差错,我会负责。”

“遵命。”J毕恭毕敬躬身,脸上带着不屑的微笑。我从未见他对我如此恭敬。

我挽着若寒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我迅速拔枪,转身扣下扳机。

J倒下了,胸口渗出深褐色的血。他的手搭在枪套上。晚一秒,倒下的将是我。

“叛徒。”他来不及忿恨,瞳孔便渐渐放大。

夜市。我们在如织的人流中相拥,此时行人的喧嚣使我感觉安全。在这里,没有敌人能够寻到我。

“你自由了。”

“不,我不需要自由。”女子笑得甜美,像获得生机的傀儡娃娃,“我要相互囚禁的爱情。”

“我害怕,这样的感觉会在相互倾慕之中化为腐朽。”摧残美是一种嗜好。因我的脆弱无法承受美在时间之中渐渐残败。

“那么答应我。至少和我守候一次日出。”话音刚落,人群骚动起来。一头白色巨兽分开人流径直冲我们袭来,那是只在安息日才出现的异兽。

我拔出手枪朝它连开数枪,可它似乎毫发无伤。白兽继续奔跑着朝我们直冲而来。

推开若寒的刹那,兽的犄角顶入我的腹部。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坠落时,时间遗忘。

当我满身尘土地爬起,若寒已然消失。

是夜,我冥想死,梦魇而眠。

一群蝙蝠掠过圆月。它们细小而坚硬的翅膀在月面上划擦出伤痕。男子解开蒙面布,踏入圆月下的古堡,自深不见底的螺旋阶梯拾级而上。高处,紫绸和红烛泛滥大厅。厚重的节拍,奢华的舞曲,石墙上倒映华美的侧面。女子伸出纤细的象牙色手臂,倾倒一只高脚杯。血色液体滴落的瞬间,空气中挥散野蔷薇的糜烂与贪婪。

“孩子,是你。”紫罗兰晚装的贵妇人款款走来挽起我的手,香味陈旧。

“我不认得您,夫人。”我摘下圆帽,敬了一礼。“我寻找一名女子。她的名字叫做若寒。”

“告诉我她的模样。”贵妇人笑起来,“此刻正好,我的眼睛在黑夜里更要锐利一千倍。”

“长发覆额,苍白肌肤,黑衣黑裙。”我所记得的,便是这些,“她钟爱黑色,常喜墨衣夜行。”

“黑没有颜色。失去光,任何颜色,皆为黑暗。”她笑得格外收敛,“黑,是我们的本能。”

黑暗,开始浓墨般渲染脚下。似曾相识。滴水的声音。我隐约听见有个女声在这暗光的深穹之下,在这厚重的泥砖之下,在这古堡的深处里嘶喊,挣扎,哭泣。我倏然抽脱贵妇人的手臂,直视她的眼睛道,“我能觉察到她的所在,很近。”

“与我舞一曲。便把你所失去的还给你。”

大厅。碎花布沙发。紫铜雕像孤兀休憩。她举起水晶高脚杯,酒色如血。

“to Vampry。”她微笑透明,犬齿时隐时现。

“to Venus。”我苍白了脸,用干涩的语言回答。

舞步交织。身体绕着镶纹穹顶旋转,我听见大提琴在节奏起伏的间隙时而传来兽的喘息。

“真正的人类早已在一百年前被我们消灭。从那时起,不知谁是谁的食物。”

“一切光明,皆为伪制的电光。黑暗才是我们的天空,和自由。”

苍老的皇帝步出深幔,拉下石墙上血锈的电闸。古堡上空一声巨响。此刻,电光激耀在永夜,苍白的光线向地平线蔓延。我掏出怀表,正是拂晓时分。

原来,这便是每一个黎明。

清晨。冥冥间听见雨敲打在琉璃瓦的声音,还有风的嘶叫,或者,是千军万马。

“我们被包围了。”女子对我低声说。我记得她的名字,她自称若寒。

我惊起,却只是孓身一人。

急促的敲门。我系好领带,静静立在落地长镜前。这一切终将拥有一个完结。

十分钟后,门仍安然无恙。敲门声更为急促。我拉开门,门外站着我的属下:J。他死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

“大人。”他毕恭毕敬地向我行礼。

不可能。J死了,倒在我的枪口之下,尸体冰凉。我定了定神,然后说,“先生,早安。”同样彬彬有礼。

“大人,今天是最后的期限,我们必须在日落前带着若寒的人头向主管汇报。”J跨前一步,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默然点头,掩饰我的惊诧。

“按照原定的计划,由我吸引机器人守卫,而您潜入工厂,实施暗杀。”

暗杀的对象,是若寒。我记得她被失去光泽的铁链锁在黑暗里,孤身一人。我还记得,她在闹市中与我相拥,没人可以伤害她。忽然,我顿悟了,是时间在倒溯。我被时间轻易地玩弄于股掌,却无能为力。我困惑于这股力量的意图所在,却三思不知其因。

“你有没有死过一次的感觉?”前往工厂的路上,我突然开口。

“没有。就算有过,我也不记得。”J坦然说道。

我尴尬笑笑,“那你信不信,我曾把你杀过一次。”

J放声笑了,“即使你杀过,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显然,他将我的话视作玩笑。

窗外掠过熟悉的景致,这一条通往工厂的必经之路,我指着厂区前的一排火杉树林问J,“来到此地,你是否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有。”J简短而坚定地回答了我,随后他僵硬地笑了笑,“大人,如果你觉得紧张,服下这颗药会很有帮助。”他掏出一颗青绿色药丸递了过来。

现在,我终相信J果真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已然失忆。为了表达我对他的信任,我接过J的药丸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