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九章 呓树。蛾子(第3/4页)

“一旦爱上NAVA,角质势必蔓延全身,结蛹,而后破壳为蛾。你必须在此之前作出抉择,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会在地底等你。”蛾子的声音愈发含混不清,它已经飞入管道。

于是我不再犹豫,脱光衣服,纵身跃入管道——这座通往地狱的深喉。出乎意料,它的呼吸温软湿热,莫非我感觉到的,果真是生命。

坠落的过程极为漫长,我的意识开始自由漂浮。我看见白羽毛溯流滑入地下暗流;看见少年蒙上双眼,临着海的深渊,走向另一头;圆舞曲奏响了,鱼人们在水中垂死挣扎;孤独立在浅海里的孩子无助哭泣,海藻自他的双腿向上攀附,无休止地;气泡密集地冒上池塘,我双手撑地攀上礁石,看见扭曲的面孔顺潮褪去。

眼底,视线被烛光温暖着。地下。黑色紧身衬衣的女孩凑近耳朵述说一个梦境。意识模糊。她最后说:我来,是为你。如窗帘般残裂飘零。

那么带我走,我恍然大悟。

我来,是为你。女孩重复道。亦为自语亦为呢喃。

那些远远矗立于冷海水里的针叶林接近了,我看见海浪卑微地舔噬体表的伤口,欲望在此与雾霾一同被疾风带走;女孩在腐殖地盘腿而坐,孤独合掌,她的膝边一无所有;沉寂中嘈杂四起,地下车厢侵入潮水,众人在挣扎,水线以下极为拥挤。

坠落的过程极为漫长,期间,意识如溢流出圣杯的液体四处流淌,而我渐渐失去知觉。

醒来之时,我已抵达地底。

是为终点,亦为另一个起点。这座地下空间更为空旷广大,竖在入口之侧的,是一根黑石圆柱,圆柱顶端钉着三只巨大的人形动物。我想它们是精灵。它们如传说般硕大。粗壮的铆钉刺入精灵的肩膀和翼骨,深深嵌入柱体。他的侧脸流闪银光,每一字句,皆为叹息。我伫立在他的腿骨边,他的语言冷傲而无畏。

“他是一名俘虏,他们自称为云使。”不觉,蛾子已飘至身边。

“云使?”

“是的。他们自称云使,并称这个世界为冷地。”蛾子挥翅的节奏沉闷地喘息着。

我伸手触摸精灵风干的翼膜,宛如窗帘般残裂飘零。“翼。”我不觉说出声。

“是。只有这样的翼,才可飞离这片世界。”蛾子依然挥翅不止。

“可你也有羽翅。”

“一旦爱上NAVA,周身的力量便如同畏惧着审判般消失殆尽。羽翅脆弱不堪。没有力量离开此地。况且,没有人知道出口。”

“如果我能拔出他身上的铆钉,他可否把我带走。”

“你这是何苦。”蛾子冷冷说道。

“怎么?”我愕然问到。

“因为他们是敌人,即便在很久之前的大战之中。他们仍保留着所有的记忆和原则,及孤傲的本性。更因你所看不见的暗处,蛤蟆成群沉睡。一旦精灵挣脱,他们必会立即苏醒,将你和精灵吞入腹中。”

“有一天,孩子被赠与了力量。她恢复原型后重定义了蛤蟆,让他们大如马车,长舌如蟒。飞翔的精灵们纷纷被长舌卷入,葬身蛙腹。”脑海里回响起NAVA的故事。原来,她便是那名孩子。这片世界的主宰。我再次默然。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权利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在我作出选择之前,我仍想见一见若寒。”

“你所说的那位贩梦者,已经最近的一次求知派叛乱中战死了。”

我猛地摇头,“不,不,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去。”不,不可能。我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NAVA曾告诉我,她失手杀死了她的灵魂,之后,她又将生命还给了她的灵魂。我看见了一线希望,不是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咬紧嘴唇,定了决心。

“那好吧。我在坑道的尽头曾与她有一面之缘,跟我来。”蛾子扑打她的羽翅,鳞粉四扬。不知名的憎恶感觉突然涌起,又骤然平息。

由黑暗通往黑暗。蛾子扇翅声响沉重。指尖触在粗糙的砖面上,指引着脚步。终于,不远处的坑道隐现一点微光。

那是一节地下列车的车厢,车厢一半已深嵌入坑壁,我的脚踢到了散落在地的轮毂、破碎的蒸汽机活塞,支架扭曲,没有活人,没有尸体。车内点着一盏银灯,抽搐并闪烁着。而借助着那盏厢灯,我终看清了车皮上的巨大数字:146。

这便是146号车厢。素描的密码,真相的开端。

“这节车厢的灯管已被悄悄改造,在冷光灯下蜗蛉无法存活,无法侵入人脑,故此146号车厢可助人入坑并保留全部的意识。当然,恐怕眼下任何蜗蛉都不会伤到你了,你已非人而非蛾,或为半人半蛾。”蛾的语言竟有一丝揶揄之意。

我一声喟叹。可惜当时我未能理会若寒的暗示,可惜现在为时已晚。事已至此,我已别无退路。我丢下车厢,深入地穴。

很快,脚底便踩到砂石,是略为松软的路面。“这是哪儿?”我问。

“坑,坑坡。”蛾子回答道。“从此往下,便为NAVA下令挖掘的深坑。”

我走到坡壁向下眺望。螺旋向下的坡道依稀可辨,一些荧光植物被种植在坑道一侧,星星点点,坑很深,坡道通往这座漏斗形的地穴底部,坑底被置于浓重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这座城市的地下竟隐藏着如此巨大空旷的空间。

我目瞪口呆。

然后蛾子继续说,“这仅为真相之一。跟着我走,”蛾子催促着我,“前路很长,一旦停憩便会心生倦弃。”

坑坡之路,陆续出现数部异物,散发腐锈的钢铁气味:一部如列车车厢粗壮的蛇型机械,首部开裂被填埋于坑道,身躯绵长,数段数段从坑壁漏出,腮部蚀刻编号:I ;一具八爪机械,每个爪尖都长如立人,其中三具钢爪已然断裂,被抛置在坑道螺壁,碎裂的关节处刻着编号,难以辨认,我伸手触摸爪尖,它们依然锋利;数根钢柱被弃埋于坑土,从断裂面而见,它们本为一体,不远处,击锤底座如一座巨大雕塑般矗立在坑道弯角,底座柱体刻着巨大而清晰的编号:IV。

“这些是什么?”

“机器,NAVA的机器。”

“人竟可制造出如此庞大的机器。”

“这不是最大的,远远不是。”

不久,山一般的黑铁机器出现在坑道一侧,那部机器的大部分躯体已被埋入坑壁,作为地穴的一部分,露出半个开裂的下颚,依稀可见成排的机器钢牙床和零落的牙臼。我可以想象这部机器开动时的情景,黑烟从成排的烟囱中喷涌而出,钢牙咬错旋转,剧烈地吞下一切所遇之物。

“NAVA建造机器做些什么?”

“历来的钻地机,皆为钻开地下深坑,取到大地最深的秘密。植物做不到的,便交给人制造的机器,机器做不到的,才交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