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灭者的回忆 第三十四章 呓树。骑士(第3/4页)

一丝微笑浮现在皇帝的面颊之上,“事成之后,我便答应将女儿许配于你。”他接过我的求婚戒指,收入绒匣,“届时将不会有人反对,亦不会有任何阻碍;届时,我将作为真正的皇帝统管这座城市与人民,将白昼与夜晚的自由一同归还于众人。”

如果这被称之为我与皇帝的交易,那亦作伟大而无害的交易。如此想来不禁热血沸腾。“我会带着忠于我的卫队出发,”忽而想起,这一场政变我们所要对付的不单单是NAVA,而是魔王与他的家族,这如何是好?我将我的隐忧告诉了皇帝。

“切莫担心。”老皇帝笑笑,“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所谓的魔王,NAVA的父亲,早已经在上一场大战中阵亡。”看着我一脸惊诧的表情,皇帝又说,“我们家族为NAVA保留这个秘密长达千年,每个知情者皆宣誓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今日这个秘密被说出来,意味着必须有人走入坟墓,若不是NAVA,便是我。”

我默默点头。作为最古老的统帅之一,皇帝跟随着NAVA东征西战,对NAVA的秘密了如指掌,那么他所言的真相,应是可相信的。随后他继续告诉我,正如众人所知,魔王是冷地的缔造者,掌控冷地的一切,而他却早已战死;至于魔王的女儿NAVA,实际掌控的是植物,而非冷地的一切。“而所有的植物,皆惧怕火。NAVA的真正巢穴便坐落在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里,那里头其实是中空的,只有一具硕大无朋的植物,作为NAVA的行宫。去,一把火点燃这具植物,让NAVA在火焰中化为燃烬。”

我木然想象着那个瘦小女孩皮肉焦裂的情形,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告诫自己切勿为其幼嫩的外表所蒙蔽,她至少有一万岁,自冷地的开端便行走在这片土地之上。

可她果真如皇帝说得那般脆弱么?据我所知,那些植物冷静而睿智、庞大而暴戾,更莫提整天不离其左右的白色野兽,“那么万一我失败呢?”

“如果你一旦失败,你会被投入母巢。你应知晓的。”皇帝说得毫无感情。

我默不作声,母巢,那是传说中投掷死囚的恐怖所在,深藏于地底的广袤须根系,闭合的气孔如巨口般翕张,布满消化液的须齿,自萼部的入口张开,吞下所有落入其中的牺牲品。

“倘若万一,万一失败了,至少请为我完成最后的贡献。”皇帝递给我一对袖扣。“这一对白银袖扣,其一确为袖扣,另一枚是水滴仪所伪装的。”见我懵懂的眼神,皇帝继续说道,“我想你可能已然猜出,这枚小小仪器出自关铁工厂。”呵,关铁工厂,位于城市的偏僻角落,那里,铁与火的气味充斥空气里的每个角落,昼夜运转制作这座城市里植物所无法生产的一切。而NAVA的耳目——那些细小的喇叭花,惧怕高温,想必无法在那里存活,亦无法窃听到那里所发生的一切。“我曾经秘密遣人前去造出这一枚水滴仪。”我拿起一枚袖扣仔细端详,与另一枚似毫无区别,“它只有一滴水那么细小,因此可以被植物所吸收,从而到达植物最内核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内置于其中的酸碱度仪确定了预先设定的位置——那一条关键的茎脉里,水滴仪会立时裂开喷射金属丝扩张为一张网,堵塞母巢内最核心的管道。”最坚固的金属丝,堵塞最关键的通道,便能将整座母巢的生命系统淤塞,植物便会缓缓朽烂,世间强韧的生物莫不存在最为脆弱的一点,一旦为你所发现,它们的死期便已不远。”

拧下袖扣,校正扣柄复位,便可启动水滴仪的开关。听来如此轻易,而那都将发生在我被母巢吞噬之后。交易的价码已开出:鲜花与死亡,非常合理,能接受这样的挑战想必在整座城市也不过寥寥数人,更何况,若此时回绝皇帝想必只会落下怯懦的笑柄。我再次偷瞄了一眼Naya的相框,答应了皇帝。

政变前的那一个夜晚,我没有向往常般率队巡逻,而是独自徘徊于夜市。不知不觉已走进一处灯火黯淡的酒肆,酒肆的招牌不大,抽搐不停的霓虹灯打出了“Vissis”的字样。直到走入其中,我才发现这里正是那天Naya牵着妖艳舞娘夺路狂奔的小酒肆,昔日的喧闹已不复存在,一架布满弹孔的钢琴躲在酒肆角落里,削瘦的女子盘腿坐在琴凳上反复敲击三两个琴键。

见到我,她抬起眼睛,嘴角浮现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认得您,先生。”她走向我。

眉宇之间确有熟悉之感,可一时却难以名状。“抱歉,我一时无法回想起来。”

她屈起双臂在颈部作出一个舞蹈的姿势,刹那,我知道她是谁了。她是那名舞娘,那天Naya拉着她的手奔出这间酒吧,身后尾随着数名酒气熏人的醉鬼,而数分钟之后,正是我,从醉鬼们手里救了她们。

此刻眼前的舞娘身着质朴的黑色衬衣,及地百褶裙,她不再穿暴露妖艳的舞裙了。是什么发生了变故。

我好奇地问她,为何不再跳舞。

“我从未以舞营生。”她笑了起来,“那一日,Naya带给我艳丽舞服,她说,她想看见我以其他色彩舞动的样子,仅此而已。然而不可否认,对于舞蹈,我的身体具有天生的灵动感触。”

我望着钢琴,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么你在酒吧里卖艺为生。”

“先生,我发现你喜爱臆测与判断的游戏,呵。不过你又猜错了。的确,我自有一项生存的技能。藉此技能,我得不渴不饿。”

“那是什么,说给我听。”

“述梦。向众人述说梦境,他们付给我报酬。所以他们现在称我为贩梦者。”

“可你喜爱舞蹈。”

“喜欢舞蹈的,是Naya,而非我。她周身有一种炽烈活力,如有生命的光,能不自觉地能感染身边人。但凡事物,她总是能看到其光与热的一面,并能将暗与冷的反面彻底抛于脑后。”然后女子低声说,“我却不能。”

“舞蹈,对于她而言是追逐生命力,对我而言,却是以一种放浪形骸的形式宣告无奈。我曾经对命运绝望过,先生。”

“何以绝望?你还年轻。”

“放弃一切去寻找宿命中的心结,结果却毫无所得。”

“而你现今已如愿以偿。”

女子摇摇头,“我得到了启示,已不再急躁,静待冥冥中的期许。那注定属于我的,便如淼茫深空飘零的燃烬,终会落于我的掌心。”然后一丝微笑闪现而过,“你此来,并不是要问我这些问题。”

“为何独见你,不见Naya。”我终于提出这个最关心的问题。

“我离开了她。”前舞娘直截了当地回答。然后她告诉我,她在Naya身上看到了世纪之前的自己:青春,决毅,欢笑,一种生命张力。“我在徘徊与失望之中遇见她,并一度为她身上透现的生命力所吸引。和她在一起,我几近迷失,忘却自己所来的目的。然而之后我决心在这片世界找回我本该找寻的东西,便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