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喀忒角重新睁开眼睛。

格兰妮站在原地,左臂伸直,手指紧紧攥着法杖。

法杖上的冰在爆炸,升起好些蒸汽。

“很好,”格兰妮道,“还有,要是以后你再这么干,我会非常生气,听明白了?”

喀忒角垂下胳膊,向她跑过去。

“你受伤了吗?”

她摇摇头。“就像拿着根热烘烘的冰柱。”她说,“来吧,咱们可没工夫站这儿闲聊。”

“我们怎么回去?”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拿出点儿骨气来,你这家伙。我们飞回去。”

格兰妮晃晃扫帚。校长先生疑虑重重地看它一眼。

“骑这个?”

“当然。巫师不也用法杖飞吗?”

“实在有辱斯文。”

“要是我能将就,你也能。”

“是的,但这安全吗?”

格兰妮给他一记白眼。

“你是指在绝对意义上吗?”她问,“或者,你是指,嗯,跟留在融化的浮冰上相比而言?”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骑扫帚。”喀忒角说。

“是吗?”

“我以为你只需要骑上去,然后它就会飞起来。”巫师说,“我不知道你还得跑上跑下,冲它大喊大叫。”

“这是个窍门。”

“而且我以为它们的速度会更快些。”喀忒角继续道,“而且,咱们实话实说,飞得更高些。”

“你什么意思?更高些?”格兰妮一边引导扫帚往上游飞,一边努力平衡后座上巫师的重量。同自古以来所有后座上的乘客一样,他一门心思、坚持不懈地往错误的方向倾斜。

“呃,比方说,比树尖高一点点。”喀忒角猛一低头,一根下垂的树枝带走了他的帽子。

“只要你能掉上几十镑,这扫帚就什么问题都没了。”格兰妮厉声道,“或者你情愿下去走路?”

“我不是想让你难堪,”喀忒角说,“只不过有一半时间我的脚还真在地面上。要是有人让我谈谈飞行的危险性,你知道,我过去绝对想不到双腿被长得太高的蕨菜抽来抽去也是其中之一。”

“你在抽烟吗?”格兰妮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什么东西着了。”

“它老那么一个猛子一个猛子地往前扎,我得安抚安抚我的神经,夫人。”

“哼,快把它灭了。抓紧。”

扫帚往上一跃,加快了速度,现在他们准能跟一个年老体衰的慢跑者并驾齐驱。

“巫师先生?”

“嗯?”

“刚才我说抓紧——”

“怎么?”

“指的不是那儿。”

一阵沉默。

“喔。是的。明白了。我实在非常抱歉。”

“没关系。”

“我的记忆不像过去那么好了……我向你保证……我无意冒犯。”

“没什么。”

他们一言不发地飞了一会儿。

“说起来,”格兰妮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总的来说,我宁愿你把手再移一下。”

雨落在幽冥大学的铅屋顶上,涌进排水沟里。夏天被遗弃的乌鸦巢像粗制滥造的小船一样漂了起来。水顺着锈迹斑斑的管道汩汩地流;渗到瓷砖下头,同屋檐下的蜘蛛客套一番;跃过山墙,在屋顶的尖角之间形成隐秘的湖泊。

大学无边无际的房顶存在着整整一个生态系统,相形之下,巨人的城堡不过是铁路小站的一个工具间。在这里,苹果核长成了小树丛,鸟儿在里面叽叽喳喳,小青蛙在屋顶的水沟里游泳,一群蚂蚁正忙着创造一种复杂有趣的文明。

有一件事雨水绝对办不到——它别想从屋檐上的怪兽排水口流出去。一瞅见雨水的影子,怪兽们就跑到阁楼上躲雨去了。在它们看来,就算你真的很丑,你也不一定非要当个傻瓜不可。

雨水汇成小溪,汇成河流,汇成大海。但主要的问题还在于它从屋顶的大洞里汇入了大厅——那个洞正是格兰妮同喀忒角决斗的遗迹。不知怎的,特里德尔总觉得它是有意往自己身上落。

他站在一张桌子上,指挥学生把油画和古老的挂毯取下来,免得被雨浸湿。他只能站在桌上,因为地板上的水已经好几英寸深了。

可惜它不是雨水。这是真正有个性的水,雨水必须在泥泞的乡下长途跋涉后才能获得这种独特的品格。它无疑拥有安科河水的厚重质地——太稠了喝不得,要想种菜又嫌稀了点。

安科河绝堤而出,百万条小水流倒灌回来,冲进地窖,在石板底下玩起了躲猫猫。远处偶尔会传来隆隆声,那是河水淹没了某个地窖,被遗忘在那里的魔法发生短路,举手投降,交出了自己的力量;不断有可怕的泡泡和嘶嘶声逃出水面——至于怎么处置它们,特里德尔并不十分热心。

他又一次想到,要能当那种住在一个小山洞里的巫师该多好。成天收集草药,想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还能听懂猫头鹰说话。不过山洞多半潮乎乎的,草药也很可能有毒,再说特里德尔从来都搞不清楚,说到底,究竟什么样的想法才算得上无关紧要。

他笨手笨脚地爬下桌子,趟过打着旋的黑水。唉,反正他尽力了。他已经极力把高阶巫师组织起来,用魔法修补屋顶。大家还为该使用哪种咒语好一番唇枪舌剑,最后终于达成共识,认定这反正是工匠们的活。

特里德尔趟着水,走在滴滴答答的拱门间。他垂头丧气地想,巫师就这副德行,永远在探索无限,却对眼皮底下的事视而不见,遇到日常琐事的时候尤其如此。在那个女人来这儿之前,咱们可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麻烦。

他咯吱咯吱地迈上楼梯,一道特别打眼的霹雳闪过,把楼梯照得透亮。他有种冰冷的信念,尽管按理说这一切怎么也不可能怪到他头上,可瞧着吧,所有人肯定都会怪罪他。他抓住袍边沮丧地一拧,然后伸手去摸烟袋。

这是个漂亮的绿色防水烟袋——也就是说雨水进去了就一概别想再出来——其形象真是惨不忍睹。

他摸出卷烟用的一小叠纸,它们已经皱成一团。曾经有过一张传奇性的一英镑钞票,它被塞进屁股口袋里,后来裤子被洗过、绞过、晾过、熨过,之后钞票的样子跟这叠纸真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