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在森林尽头的十字路口,地上钉着九根木杆,每根顶部都有个平放的车轮,轮缘和轮轴绑满了东西。车轮上还挤满乌鸦与渡鸦,在不停地啄咬、撕扯着什么。由于木杆的高度和拥挤的鸟群,旁观者只能猜测那些难以辨认的残骸都是啥——是尸体,不可能是别的。

希瑞转过头,厌恶地皱起鼻子。风从木杆的方向吹来,也带来了弥漫在十字路口的尸体腐烂的恶臭。

“真是奇妙的风景。”马背上的叶妮芙略微探出身子,往地上吐口口水,全然忘记不久之前,自己因希瑞做了同样的事而严厉责骂过她。“景色别致,气味宜人。可干吗要在荒郊野外?这东西通常都架设在城墙外。我说得对吗,好心的阁下们?”

“他们是松鼠党,尊贵的女士。”她们在十字路口偶遇的行商匆忙解释道。他正给自己的花斑马套上挽具,马后面是满载的货车。“是精灵。我是说,木杆上那些。所以杆子才会立在森林旁边,作为对其同党的警告。”

“这是不是说明,”女术士看着他,“被人带来时,那些松鼠党俘虏还活着……”

“我的女士,很少有精灵会任由自己被活捉。”商人插嘴道,“有时士兵确实会把俘虏带到城里,那是为了震慑非人种族居民。等他们看过松鼠党在城镇广场被拷打,就不会再有兴趣加入了。如果精灵在战斗中被杀,尸体就会被带到十字路口,像这样挂到木杆上。有时他们被捕的地方非常远,到这儿就已经散发出……”

“想想吧,”叶妮芙厉声道,“出于对死者尊严和遗体的尊重,他们禁止我们练习死灵法术。他们理应得到尊重与安宁,还有约定俗成、符合礼仪的葬礼……”

“女士,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希瑞,离开这儿。呸,这臭味都要黏到我身上了。”

“咿——我也是。”希瑞驱马快步绕过行商的马车,“让马跑快点儿吧!”

“好吧……希瑞!跑归跑,可别摔断脖子!”

***

她们很快看到了城市——高墙环绕,尖塔危耸,塔顶闪闪发光。城市另一边是大海,灰绿色的海面反射着上午的阳光,点点白帆散落其中。希瑞在砂土覆盖的悬崖边勒住马,站到马镫上,贪婪地呼吸着微风及其裹挟的气息。

“苟斯·维伦。”叶妮芙在她身边停下马,“终于到了。好了,该回路上去了。”

她们让马沿路慢跑,将几辆牛车和背着沉重柴捆的路人甩到身后。等她们远离所有人,在路上独自行进时,女术士却放慢了速度,招呼希瑞停下。

“过来。”她说,“再近点儿。牵好缰绳,拉住我的马。我得松开双手。”

“为什么?”

“我说了,牵好缰绳,希瑞。”

叶妮芙从鞍囊里取出一只小银镜,擦拭几下,低声念出一句咒语。镜子飘离她的手心,浮在空中,停留在马颈上方、女术士面前。

希瑞敬畏地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嘴唇。

女术士又从鞍囊里掏出梳子,摘下软帽,精神十足地梳起头发。接下来几分钟,希瑞保持沉默。她知道叶妮芙梳头时不许别人打扰。她那一头看似凌乱却迷人的浓密卷发,需要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打理。

女术士再次把手伸进鞍囊。她戴上一副钻石耳环,双手各套了一只手镯。她取下披巾,解开衬衫的几粒纽扣,露出脖子和饰有黑曜石星星的黑色缎带。

“哈!”希瑞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在进城前好好打扮一下!我说得对吗?”

“嗯,说得对。”

“那我呢?”

“你什么?”

“我也想打扮一下!我要梳头……”

“戴上帽子。”叶妮芙厉声喝道,目光不离马儿头顶的镜子,“像之前一样。把头发塞进去。”

希瑞愤愤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照做了。她早就学会分辨女术士说话的语调。她能听出什么时候可以抗议,什么时候不可以。

叶妮芙终于梳理完额前的发丝,又从鞍囊里取出个小巧的绿色玻璃罐。

“希瑞,”她换上较和缓的语气,“我们是在乔装旅行,而且旅途尚未结束,所以你必须用软帽藏住头发。每道城门都有人仔细盘查来往行人。你明白吗?”

“不明白!”希瑞拉住女术士的黑色骟马,壮着胆子反驳道,“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城门守卫的眼珠子都会掉出来!这种乔装还真少见!”

“我们要去的城市是苟斯·维伦。”叶妮芙笑道,“我在苟斯·维伦不需要乔装——应该说,恰恰相反。但你不一样。你不能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盯着你的人也会看到我!”

女术士拔出玻璃罐的塞子,丁香和醋栗的味道立刻飘散出来。她把食指伸进去,将罐里的少许东西涂到眼睛下面。

“只怕,”她脸上依然带着神秘的笑容,“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你。”

***

骑手与马车在吊桥前排起长龙,旅人们聚在门房周围,等待卫兵搜身。一想到可能要等上很久,希瑞不禁抱怨起来。叶妮芙却在马鞍上坐得笔直,让马小跑前进,目光高高越过旅人们的头顶——他们迅速为她让道,还纷纷鞠躬行礼。身穿锁甲的卫兵注意到女术士,立刻为她放行,还用矛杆敲打那些执拗地不肯让开,或者动作太迟缓的家伙。

“这边,这边,尊贵的女士。”一名卫兵叫喊起来。他看看叶妮芙,脸泛红晕。“请走这边。让开,让开,你们这些乡巴佬!”

卫兵队长匆匆走出门房,脸色阴沉而愤怒,但一看到叶妮芙,他立刻涨红了脸,瞪大眼睛,张开嘴巴,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尊贵的女士,我谦卑地欢迎您造访苟斯·维伦。”他含混不清地说着,挺直了背脊,目不转睛地盯着女术士,“在下听凭您的差遣……我该如何为您效劳?您是否需要护送?或者向导?需要我为您找什么人吗?”

“这些就不必了。”叶妮芙在马鞍上挺直身子,低头看着他,“我不会在这座城市停留太久。我要去仙尼德岛。”

“当然,女士。”刚才的卫兵一边嘀咕,一边左脚倒右脚,目光始终无法从女术士脸上移开。其他卫兵也盯着她看。希瑞自豪地挺胸抬头,却发现没人看她,好像她压根不存在。

“好的,女士。”卫兵队长也重复一遍,“去仙尼德岛,是啊……参加集会。好的,我明白。那我祝您……”

“谢谢。”女术士驱马前进,显然对卫兵队长的祝愿毫无兴趣。希瑞跟在她身后。叶妮芙经过时,卫兵纷纷鞠躬致意,却连看都不看希瑞一眼。

“他们甚至没问你的名字。”希瑞赶上叶妮芙,一边嘟囔,一边小心翼翼地在满是车辙的泥地上打马前进,“你给他们施了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