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 匕首(Knives) 41(第3/4页)

我解决不了城市的问题,他告诉自己。我得让潘洛德处理。他才是人民要的人。

这件事应该会缓和依蓝德的窘境,能让他专注于自身的问题,更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修补与纹的关系。她最近似乎有些异样。依蓝德试图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她受伤了,但他感觉问题的根源其实更深。她看他的方式,她响应他亲昵举止的样子都不同了,而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因为他不再是王了。

纹不肤浅。他们在一起的两年中,她专心一意地爱他,可是她怎么可能对他巨大的失败无动于衷,即便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在刺杀行动中,他观察她战斗的方式,第一次认真观察,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她有多惊人。她不只是战士,不只是镕金术师,而是自然力量,如同雷电或狂风。她杀死最后一个人时,以自己的头撞破对方的头……

她怎么可能会爱我这样的人?他心想。我甚至保不住自己的王位。我写下了逼自己下台的法律。

他叹口气,继续行走,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全心全意,不择手段让纹相信,他是配得上她的,但这种行为大概只会让他显得更无能。他已经无法改变过去的错误,而且他也看不出自己有哪里真的做“错”了。他已经尽力而为,只是仍然不够。

他停在交叉口。曾经,一头钻进书里能让他整个人放松、冷静,如今他觉得紧张、紧绷,有一点像是……他猜想纹平常会有的感觉。

也许我以她为范例,学到了点东西,他心想。要是纹是我,她会怎么做?她绝对不会只是到处乱晃,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自怜自艾。依蓝德皱眉,看着一条只有半数油灯被点亮的走廊,接着踏步向前,以坚定的步伐走向一间房间。

他轻轻敲门,没有反应。良久后,他终于探入头,看到沙赛德跟廷朵静静地坐在一张堆满纸片跟笔记本的书桌前。两个人都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似乎什么都没看到,表情像是被吓傻的人一样空洞。沙赛德的手放在桌上,廷朵的手按住他。

沙赛德突然清醒过来,转身看着依蓝德:“泛图尔大人!对不起,我没听到你进来。”

“没事的,沙赛德。”依蓝德走入房间,此时廷朵也清醒过来,将手从沙赛德的手上抽回。依蓝德朝仍然跟在他身后的德穆和他的同伴点点头,示意要他们在外面等,然后关上门。

“依蓝德。”廷朵说道,声音带有惯常的不满,“你来打扰我们做什么?你已经很清楚地证明了你的无能,我不觉得我们有继续交谈的必要。”

“这里仍然是我的宅邸,廷朵。”依蓝德回答,“你再侮辱我一次,会立刻被驱逐出去。”

廷朵挑起眉毛。

沙赛德脸色一白。“泛图尔大人。”他连忙开口,“我不觉得廷朵是故意——”

“没事,沙赛德。”依蓝德举起手说道,“她只是在测试我是否又回到原本任人侮辱的状态。”

廷朵耸耸肩:“我听说你像迷途的孩子一般,在皇宫的走廊里自暴自弃地乱晃。”

“确实如此。”依蓝德说道,“那不代表我完全放弃自尊了。”

“很好。”廷朵说道,朝一张椅子点点头,“请自便。”

依蓝德点点头,将椅子拉到两人身边:“我需要建议。”

“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协助过了。”廷朵说道,“其实我可能给得太多了。我继续在这里,可能会让人以为我偏袒某一方。”

“我已经不是王了。”依蓝德说道,“所以,我不属于某一方。我只是在寻找真相的人。”

廷朵微笑:“那你问吧。”

沙赛德饶富兴味地观察两人的互动。

我知道,依蓝德心想,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那么问题来了,”他说道,“首先,我失去王位,基本上是因为我不愿意说谎。”

“请解释。”廷朵说道。

“我有机会隐藏一条法律。”依蓝德说道,“在最后一刻,我可以强迫议会接受我为王,但我告诉了他们正确的信息——代价是失去王位。”

“我毫不意外。”廷朵说道。

“我想也是。”依蓝德说道,“所以,你觉得我这么做很傻吗?”

“是的。”

依蓝德点点头。

“可是,”廷朵说道,“让你失去王位的并非那一刻,依蓝德·泛图尔。那一刻只是最后一根稻草,不能为你全面的失败负责。你失去王位是因为你不肯下令让军队封锁城市,是因为你给了议会太多自由,还因为你不使用杀手或其他施压的手段。简单来说,依蓝德·泛图尔,你失去王位是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依蓝德摇摇头:“难道一个人不能既符合良心标准,又是个好王吗?”

廷朵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你问了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问题,依蓝德。”沙赛德轻声说道,“一个君王、祭司,还有身负命运的谦卑之人总是不停探索的问题。我不认为有答案。”

“我应该说谎吗,沙赛德?”依蓝德问道。

“不。”沙赛德微笑说道,“同样处境,换作是别人,也许答案是肯定的,但一个人必须忠于自己。你为自己的人生做出抉择,而在最后一瞬间改变自己,说出谎言,会违背你的本性。我认为你的所作所为虽然让你失去王位,却仍是比较值得肯定的。”

廷朵皱眉:“他的理想很好,沙赛德。可是,人民怎么办?如果他们因为依蓝德泛滥的良心而死,那又当如何?”

“我不想跟你辩论,廷朵。”沙赛德说,“我只是提出个人看法,我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秉持自己的良心是他的权利,之后只能相信天道会弥补道德与逻辑之间的缝隙。”

天道。“你的意思是神。”依蓝德说道。

“是的。”

依蓝德摇摇头:“沙赛德,神除了是圣务官所利用的幌子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为何做出这些选择,依蓝德·泛图尔?”

“因为那是正确的。”依蓝德说道。

“为什么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依蓝德叹口气说道,往后一靠。他瞄到廷朵对他的姿势投以不赞许的一瞥,可是他装作没看见。他已经不是王了,有弯腰驼背的自由。“你刚说的是神,沙赛德,但你不是宣扬过上百种不同的宗教吗?”

“其实是三百种。”沙赛德说道。

“那你相信哪一种?”依蓝德问道。

“我都信。”

依蓝德摇摇头:“这不合理。你只对我提过其中五六种,我就已经看出它们彼此并不兼容。”

“我没有资格判定什么是事实,泛图尔大人。”沙赛德微笑说道,“我只是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