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学徒生涯(第3/5页)

于是我穿着睡衣无言地跟在他身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自我说服,仅仅是因为他要我跟他走。我随他穿过一扇从不存在的门,走上一道盘旋向上的狭窄阶梯,只有他高举在头上的油灯给我们照明。他的影子落在他身后,落在我身上,因此我是走在游移的黑暗之中,每踏一步都要伸出脚试试。台阶由饱经磨损的冰冷岩石制成,十分光滑、平坦。阶梯一路往上、往上、再往上,我觉得我们爬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堡内任何塔楼的高度。一阵凛冽的微风吹过台阶,吹进我的睡衣,但让我打颤畏缩的不只是寒意而已。我们不停往上走,最后他终于推开一扇门,门虽然沉重但开启得无声又顺畅,我们进入了一间房间。

房里有好几盏油灯用细链子挂在视线所不能及的天花板上,发出温暖的光线。房间很大,是我卧房的三倍有余,其中一端在呼唤着我,因为那里摆了一张巨大显眼的木制床架,铺着厚厚的羽毛床垫和靠枕,地板上交叠着一张张地毯,有猩红、有艳绿、有深蓝也有浅蓝。还有一张桌子,木材是野蜂蜜的颜色,桌上放了一篮熟得恰到好处的水果,我可以闻到那些水果的香味。房里到处随意散放着羊皮纸的书籍和卷轴,仿佛它们是不足挂齿的常见物品。三面墙上都挂满了织锦壁毯,描绘着高低起伏的开阔乡野,远处还有森林覆盖的山麓。我举步朝那里走过去。

“往这边。”我的向导冷酷地说着,带我走向房间的另一端。

这里的情景就大不相同了。一张大石板桌占据了显要位置,桌面满是污渍和灼痕,桌上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容器和用品,有天平、有研钵与木棒,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大部分都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灰,仿佛几个月,甚至几年前,这里的事情正进行到一半就突然被抛下了。桌子那头有一层架子,凌乱地堆放着许多卷轴,其中有些镶滚着蓝边或金边。房里的气味既呛鼻的但也是芬芳的,另一层架子上有一捆捆正在晾干的药草。我听见一声窸窣,瞥见远处角落有动静,但男人没给我仔细研究的时间。应该烘暖房间这一头的壁炉张着冰冷的黑色大嘴,炉内陈旧的余烬看来已经反潮沉淀。我把四处打量的眼神收回来,抬头看着我的向导,我脸上惊惶的神色似乎让他感到意外。他转过身去,自己也打量起这间房,思考了一下,然后我感觉到他生出一种又尴尬又不高兴的情绪。

“这里很乱,大概不只是很乱而已。不过,嗯,我想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应该不只这么长一段时间。呃,很快就会整顿好的。不过得先来做个介绍,我想你只穿睡衣站在这里也确实会有点凉。到这儿来,小子。”

我跟着他走到房间里舒适的那端。他坐在一张铺有毛毯的光秃秃的木椅上,我光着的双脚感激地埋进一张羊毛地毯里。我站在他面前等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我身上巡梭,沉默持续了几分钟,他开口说话。

“首先,让我来把你介绍给你自己。你的血统在你全身上下都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黠谋之所以选择承认这一点,是因为不管他再怎么否认,也不能说服任何人相信你身上没有皇室血统。”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事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可惜盖伦不肯教你精技。不过多年以前这是有限制的,因为担心它会变成太普遍的工具。我敢打赌要是老盖伦愿意试着教教你,一定会发现你学得来,但是我们没时间去考虑那种不会发生的事。”他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沉默一会儿,突然又开口继续说下去,“博瑞屈已经教会你工作和服从,这两样他都很擅长。不要对自己有错误的认知,你并不特别强壮、敏捷或聪明,但你足够顽强,可以扳倒任何比你更强壮、敏捷或聪明的人,而这点对你自己比对别人更危险。但这不是对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事。”

“你现在是国王的人了。你必须开始了解,现在立刻就开始了解,这是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供你吃、给你穿、让你受教育,而目前他要求的回报只是要你对他忠心。日后他会要求你为他效力。你是国王的人、你对他完全忠心,这就是我要求的条件,因为如果你不效忠国王,那把我的技艺教给你就太危险了。”他顿了顿,我们彼此对视了好一阵子。“你同意吗?”他问,这不只是个单纯的问题,更是订立一项契约。

“同意。”我说。他还在等我开口,于是我又说,“我保证。”

“很好。”他衷心地说,“好了,现在来讲其他的事。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没有。”一时之间我突然醒悟到这点实在很奇怪,因为虽然堡里常有陌生人出入,但这个男人显然已经在堡里住了很久,而几乎所有住在这里的人我都叫得出名字,或者至少认得出长相。

“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子?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摇头,很快地对这两个问题提供一个否定的答案。

“嗯,别人也都不知道,所以你要注意继续保密。你要清楚地记住——你不可以跟任何人提到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也不可以提你学到的任何事。懂吗?”

我的点头一定是让他满意了,因为坐在椅子上的他似乎变得比较放松。他瘦骨嶙峋的双手抓着自己羊毛长袍下的膝盖:“很好,很好。好,你可以叫我切德。我应该叫你什么呢?”他顿了顿等我回答,但我没吭声,于是他自己回答说,“小子。这不是你我的真名,但是在我们相处的时间里这样就够了。所以呢,我是切德,是黠谋替你找来的又一个老师。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我在这里,然后又花了些时间才壮起胆子要我教你。我呢,也考虑了更长的时间才同意教你。不过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至于我要教你什么……”

他起身走向火炉旁,侧头盯着它,然后弯身拿起一根拨火棒,搅动余烬掀起新燃的火焰:“基本上,就是谋杀、杀人、外交策略性质的刺杀的精妙艺术。或者是把人弄瞎、弄聋,或者是让人四肢软弱无力、或麻痹、或咳嗽咳得虚弱、或阳痿、或提早老化痴呆、或发疯、或……不过这不重要。这些都是我的本行,而且也会变成你的本行,如果你同意的话。但是你从一开始就要知道,我是要教你杀人,为你的国王杀人。不是用浩得教你的那种花哨方式杀,不是在有人看得到你、替你喝采的战场上杀。不是。我是要教你阴狠、隐密、有礼的杀人方式。你喜不喜欢这种方式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但我会确保你学会怎么做。我也会确保另一件事,这是我给黠谋国王订下的规定,就是让你知道你学的是什么,不像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所以,我是要教你成为刺客。这样可以吗,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