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学徒生涯(第4/5页)

我再度点头,感觉不太有把握,但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他看着我:“你会说话,不是吗?你除了是私生子,不会也是个哑巴吧?”

我咽了口口水:“不是的,大人。我会说话。”

“嗯,那就跟我说话,不要光点头。告诉我你对我的身份、还有我刚刚做出的提议有什么意见。”

他邀我开口说话,但我仍然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我盯着那张满是痘疤的脸、那双手上薄如纸张的皮肤,感觉到他闪着微光的绿色眼睛注视着我。我的舌头在嘴里动了动,却只找得到沉默。他的态度让人愿意开口,但他的相貌还是比我想象过的任何东西都更吓人。

“小子。”他说,那声调温和得吓了我一跳,让我猛然抬起头迎视他的目光,“就算你恨我、就算你唾弃这堂课,我也可以教会你。就算你觉得无聊、就算你懒惰或者愚笨,我也可以教会你。但是如果你怕我,不敢跟我说话,我就没办法教你,至少不能用我希望的方式教会你。而且如果你决定不想学这样东西,我也没办法教你。但你必须开口告诉我。你已经学会紧紧守住自己的想法,几乎连你自己都害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你现在该试着对我说出你的想法。你不会因此被处罚的。”

“我不太喜欢……”我突兀地冒出一句,“杀人这件事。”

“啊——”他顿了顿,“说起来,当年我也不喜欢。其实我现在还是不喜欢。”他突然深深叹了口气,“每一次这样的时刻来临,你都必须做决定。第一次会是最困难的。但是我现在告诉你,你要等到很多年以后才需要做决定,而同时,你有很多需要学的东西。”他迟疑了一下,“是这样的,小子。学习永远都不会错。就算学习怎么杀人也不能算错,也不能算对。这只是一种可以学习的东西,一种我可以教你的东西,如此而已。你可以认为你现在暂时先学会怎么做,等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去做吗?”

居然问一个小男孩这种问题。那个时候,我内心有某种被激怒似的情绪,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但是我年纪那么小,根本想不出怎么反驳和拒绝。而且我还感到好奇。

“我可以学。”

“很好。”他微笑,但他脸上有一股倦意,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这样就够了,够了。”他环顾房内,“我们干脆今天晚上就开始好了,从打扫做起。那里有一支扫把。哦,对了,先把你的睡衣换掉……啊,这里有一件破旧的袍子,你暂时先穿这个吧!我们总不能让洗衣服的人奇怪为什么你的睡衣上有樟脑和缓痛草的味道,是吧?好,你扫扫地,我来把东西收拾整齐。”

接下来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我把石板地扫过、拖过,在他的指挥下清理大桌子上的各式器具。我把晾在架子上的药草翻个面,把一堆钵碗擦干净、收好,把某种黏黏的不新鲜的肉切成一块块,喂给他关在角落笼子里的三只蜥蜴吃,它们囫囵吞枣地把肉整块吞下去。他跟我并肩工作,似乎很感激有人作伴,跟我信口闲聊,仿佛我们两个都是老人,或者都是小男孩。

“还没学写字?也没学算数。要命!那老家伙在想什么啊?嗯,我会让这情形赶快改善的。小子,你的额头长得像你父亲,皱眉的样子也很像他,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啊,‘偷溜’,原来你在这里,你这个小坏蛋!这段时间你又干了哪些坏事啦?”

一只棕色的黄鼠狼从一幅织锦挂毯后出现,切德介绍我们彼此认识,让我从桌上的一只碗里拿鹌鹑蛋喂它,后来他看见偷溜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想求我继续喂它时还大笑起来。他把我在桌底下发现的一只黄铜手环给了我,提醒我说戴着它可能会把我的手腕染绿,并告诫我如果有人问我它的来路,就说是在马厩后面发现的。

后来我们停下来,吃蜂蜜蛋糕、喝热乎乎的加了香辛料的葡萄酒。我们一起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就着一张矮桌吃喝,我看着火光在他满是疤痕的脸上舞动,不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会觉得这张脸很吓人。他注意到我在看他,脸扭曲着形成一个微笑,“看起来很眼熟,是不是,小子?我是说我的脸。”

我并不觉得眼熟,我瞪着看的只是他苍白皮肤上那些丑怪的疤而已。我疑惑地盯着他,想搞清楚他的意思。

“别操心这个了,孩子,它会在我们所有人身上都留下痕迹,你迟早也会有一份的。但是现在呢,嗯……”他站起身伸个懒腰,长袍底下露出瘦巴巴的苍白小腿,“现在已经不早了。或者应该说是很早,看你想的是前一天的结束还是后一天的开始。你该回去睡觉了。好,你会记得这一切都是一个非常黑暗的秘密,对不对?不只是关于我和这间房间,而是整件事,包括半夜起床、上课学杀人,等等。”

“我会记得。”我告诉他,然后又加了一句,“我保证”,因为我感觉这样说对他是有意义的。

他轻笑,然后点点头,神色几乎是悲哀的。我换回睡衣,他送我走下楼梯,举着灯站在我床边看我爬上床,然后替我盖好毛毯,打从我离开博瑞屈的房间以来就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做过。我想他还没离开我床边时我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布兰特被派来叫我起床,因为我睡得太晚了。我昏沉沉地醒来,头很痛,但等他一离开,我就马上跳下床跑到房间的角落。我推推石壁,冰冷的石块抵着我的手,灰泥和石材的裂缝间也完全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那道我确信一定在这里的密门。我丝毫不认为切德只是一场梦,而且就算我真的这么想,手腕上还有那只简单的黄铜手环可以证明他不是梦。

我匆匆更衣,到厨房拿了一大块面包加奶酪边走边吃,走到马厩还没吃完。博瑞屈对我的迟到很生气,把我的骑马技术和马厩差事都挑剔得一无是处,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是怎么骂我的。“不要以为你在城堡里有间房间、衣服上有个纹饰,就可以变成四体不勤的混混,可以躺在床上打呼睡到太阳晒屁股,然后起床梳梳头发就好。我绝对不许你变成这样。就算你是私生子,你也是骏骑的私生子,我要让你成为一个会让他骄傲的男人。”

我顿了顿,手里还握着给马梳毛的刷子:“你说的是帝尊,对不对?”

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吓了一跳:“什么?”

“你说的那种整个早上赖床、除了对头发和衣服小题大作之外什么都不做的混混,就是帝尊这样的是不是?”

博瑞屈的嘴张开又闭上,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不管是你还是我,”他咕哝着说,“都没资格批评任何一位王子。我说的只是一般情况,大男人不该把整个早上都睡掉,小男孩更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