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星期五俱乐部(第2/8页)

当时母亲还年轻,她勉强侧身闪躲,但还是不幸撞上保险杠,前脚因此骨折。剧烈的疼痛使她无法行走,可是若继续瘫在路上,下场不是被市政府工作人员抓走,就是被穷学生煮成火锅。母亲勉强爬到路旁的水渠,躲了进去。脚伤痛得她几乎昏厥,水渠里的水冰冷彻骨。暴雨打在柏油路上,水花形成一片白雾,紫色闪电在乌云间穿梭。母亲惊恐莫名地蜷缩着湿透的身躯,脑中掠过下鸭森林里丈夫以及年幼的大哥、二哥的身影。

母亲猛然回神,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望着她。她大吃一惊,但已无力逃脱。原本不断打向母亲头部的大雨突然停了,上方传来雨滴拍打雨伞的声响,只见貌似布袋和尚的男子蹙着眉头。

“真可怜。”

母亲合上眼,心中已有觉悟。她既害怕,又无奈,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你受伤了吧?来,到我怀里。”

男子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将湿淋淋的母亲抱在怀中。

我逃往大阪后,时光犹如鸭川的河水快速流逝,转眼已是十一月。

这天我在寺町路的古董店二楼吃午餐。

这个房间当仓库用,到处堆满旧家具,密不透光。店老板是我一位信得过的朋友,而且这里可利用后门的逃生梯逃走,作为藏身处再适合不过。回京都的时候,我常变身成白发妖怪般的古董收藏家,躲在这间暗房吃饭。

我盛了一大碗刚煮好的白饭,撒上在锦商店买来的小鱼干。欧式餐桌上,摆着注满焙茶的茶碗,以及布满尘埃的不倒翁。我与那尊不倒翁对望,吃着热乎乎的饭。悲哀的逃亡生活令米饭吃起来格外香甜。

正当我轻拍鼓胀的圆肚,从房内角落的大型欧式衣柜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

“好贪婪的吃相!”

“是海星吗?”我望着挂钟问,“你为什么躲在衣柜里?”

“少啰唆,要你管!”欧式衣柜晃动着。

海星是我堂妹,也是我的前未婚妻。她那对名叫金阁、银阁的双胞胎哥哥,是京都出了名的傻瓜,与聪明又狸品高洁的我素来水火不容。海星个性之所以如此别扭,肯定是受其愚兄的影响。海星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毒舌女,而且也不知在害羞个什么劲,她始终不肯在我面前现身。对我而言,这位未婚妻等同于从暗处迸发的辱骂恶言,我自然不觉得她有哪里可爱。知道这桩婚事泡汤时,我还大声叫好呢。

每次我回京都,总是向她打听狸猫一族的动向。她虽然嘴巴恶毒,但绝不会向弁天通风报信,这点我很放心。因为她很讨厌弁天,还说:“与其对那个半天狗言听计从,我不如死了算了。”

听海星说,随着腊月将至,京都的狸猫一族愈来愈感受到山雨欲来之势。因为推选狸猫一族下任首领“伪右卫门”的日子就快到了。其中最被看好的,便是我们的叔叔,海星的父亲——夷川早云。狸猫最爱喝伪电气白兰,而制造工厂就由早云掌管,在狸猫社会由上到下从里到外,他都吃得开。只不过早云个性古怪,儿子们所率领的夷川帮更是恶名昭彰,因此也有不少狸猫对夷川家反感。而紧抓这项弱点,以政治谋略暗中运作的,就是我大哥矢一郎。政治谋略,是大哥最大的嗜好。

“我那傻瓜老爸和傻瓜哥哥一直四处奔走,搞得鸡犬不宁。”

“我大哥想必也是动作频频吧。”

“可是,矢一郎先生实在没那个才干,他竟然奢望挤下我那傻瓜老爸,当上伪右卫门!他的才干和我那些傻瓜哥哥根本半斤八两。”

“他再怎么烂,也是我大哥啊。”我勃然大怒,往桌上使劲一拍,“别拿他和你那些傻瓜哥哥相提并论!”

“你这个蠢蛋,敢说我哥哥是傻瓜!我绝不饶你!”

“你自己也说他们是傻瓜啊。”

“谁准你说他们是傻瓜了!少得寸进尺,你这个超级大蠢蛋!”

接下来海星继续骂了半晌,我假装没听见,待欧式衣柜不再传出声音,我才问她:“我二哥还好吗?”

“嗯。他在井底一切安好,照样给人做心理咨询。我很喜欢矢二郎先生,常去找他咨询,听说连弁天也会去呢。”

我大吃一惊,口里的茶喷了出来。“天下无敌的弁天大人,会有什么烦恼?”

“谁知道,可能是烦恼下一次尾牙宴要吃哪只狸猫吧?”海星悄声道,“听说今年要拿你下锅呢。你怎么看?”

“我可没这个计划。”

“弁天一直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很危险哦。你一只小小狸猫,偏偏惹上那个半天狗,惹来这么多麻烦。”

我突然尾巴发痒,如坐针毡。

“快点回大阪去吧。你再四处闲晃,小心真的被煮来吃哦。”

“只要身为狸猫,就可能被煮成火锅,随时要有笑着躺进锅里的觉悟。”

“少嘴硬了,明明就没那种气概。”

“要是我被捕就麻烦了,这东西你帮我保管。”

“这是什么,遗物吗?”

“是天狗香烟,帮我送给红玉老师。”

红玉老师是个麻烦的老天狗,要是没人在身边照料,他什么事也不屑做,甚至连饭都不吃。我不在京都这段时间,照料老师的工作都交代幺弟处理,但老师老是出难题刁难,幺弟想必招架不住。其实要让老师乖乖闭嘴,只要把天狗香烟塞进他嘴里就行了。天狗香烟是一种高级烟,只要点上一根,要足足吸上半个月才会烧完。为了将老师的嘴堵上半个月,减轻幺弟的负担,我专程跑到天满桥购买。

“不行,我看不到。”

“谁叫你一直躲在衣柜里,出来吧。”

“不,不要。”

“简直莫名其妙!那你说该怎么办。”

正当我们各执一词,楼下传来店老板的叫唤声。

“二楼的客人快逃啊!弁天大人来了!”

我正想从后门的逃生梯逃走,一道可怕的暗影笼罩上空,原来是陆续从秋日晴空降落在商住楼之间的鞍马天狗。弁天已经走上楼梯,此刻我的处境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可怜的狸猫无路可退了。

我奔回仓库,变身成桌上的不倒翁,倒在地上。

弁天走进仓库,目光停在我身上,她将我捡起,甩了几下,放在欧式餐桌上的不倒翁旁边。一个鞍马天狗走进来,拉出一张扶手椅,以手帕仔细拭去尘埃。弁天大摇大摆地坐下。在今天这种秋日,她穿着一袭单薄的露肩洋装,美艳至极,好色的男子只消瞧上一眼便会往生极乐。

“矢三郎在吗?”鞍马天狗问。

“他的绰号叫‘落跑矢三郎’,八成已经跑了吧,帝金坊。”

“那您打算怎么做?我护送您去星期五俱乐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