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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敢。”那人拿着弓,说,“我们动手之前,先用箭射死你们一半人手,这一半都是当兵的。剩下那一半,你也知道,屁用没有。说吧,要不要杀了他?”

赵子骥摇摇头。“他死了,对我也没好处。何况他不贪财,也不作恶。”

“当官的都作恶。”一个山贼喊道,还吐了口唾沫。卖酒的什么都没说。

“此外,”赵子骥继续说,“这些人也都会讲一样的故事,而且我本该禁止他们饮酒。”

“那就把他们都宰了。”说话的是另一个强盗。

“不可。”赵子骥说,“就杀我吧。我一条命,换他们全部。反正我回去也是个死。死到临头,能让我先替自己念段经吗?”

卖酒的一脸古怪的神情。这会儿他又变年轻了。他确实年轻。他说:“我们不杀你。跟我们上山吧。”

赵子骥瞪大了眼睛。

年轻人接着说:“想想看,照你所言,官府和军中都没个奔头,没准儿还要被杀头。跟着我们,起码有条活路。”

“这主意不好。”一个山贼说道。

“咋不好了?”年轻人一边说,眼睛一边看着赵子骥,“想当初,我也是这么上山的。还有,逵子你是怎么入了水泊寨寨门的?走村串巷老老实实找活儿干?”

众人哄笑起来。

赵子骥心想,最起码他知道这伙人是谁了。水泊寨是大江南岸势力最大的一伙强盗。每年官府都要催促京师派兵剿匪。每年朝廷对此都置之不理。朝廷这会儿正在打仗呢,南方州府要自行解决匪患。

赵子骥心里想,这人说的都对,他在军中已经没有前途可言。回去了,知府震怒,自己要么被砍头,要么吃一顿杖刑投进大牢,再也没机会升职了,还很有可能被派去打仗。

于是他说:“我可以去跟祁里打仗。”

卖酒的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前线兵力吃紧。你肯定听说过西北的大溃败吧?”

这故事早就不新鲜了,全天下都知道了。官军奉命一路向北突进,穿过大沙漠,兵锋直指厄里噶亚。天朝的马步军孤军深入敌国领土,最后兵临祁里国都的高墙之下,结果吃惊地发现,忘带攻城器械了。不仅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记得,而且没有一个人做过清点。

这消息刚传到军营时,赵子骥还在纳闷:什么样的军队才干得出这等蠢事?要知道,当年的奇台号令天下,四方宾服。普天之下的蕃王可汗都带着贡品、良驹、美女、奴隶来向天子俯首称臣。

西北军的补给线远远地落在身后,从厄里噶亚撤退时,超过半数的士兵客死途中。赵子骥听说,死了七万多人。这个数字大得惊人。据说南归的路上,士兵把军官都给杀了,还有人说,士兵们吃了他们的肉。要知道,这些人身在沙漠,远离家乡,粮草断绝。

然而,全权指挥这场战役的少宰寇赈,却正等着接收各地官员送出去的、预计秋天送达京师的寿旦贺礼。

“别回去了,”拿弓的年轻人说,“来我们这里一展抱负吧。我们得让官家知道,朝中百官都不称职,国中行使的都是恶政。”

赵子骥看着他,心想,人的一生,真的可以瞬息万变,就像山顶上的水车,在炎热的夏日里转得飞快。

“这就是你们的勾当?”他说道,他面前还有一支箭呢,这样的语调太过挖苦,“上书官家?”

“有些人落草是为了钱财,为了吃食。有些是为了逍遥快活。还有的就是想杀人。我……我们当中有些人,是想上达天听。对,只要声音足够多,官家就能听见。”

赵子骥看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任待燕,”那人立马回答,“外号‘小袋子’。”

“你可没那么小啊。”

对方咧嘴一笑。“刚上山那会儿我还很小,那是在西边。另外,我的卵袋也小。”

其他人爆出一阵哄笑。赵子骥眨眨眼,浑身上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问:“真的?”

一个山贼喊道:“才不是哩!”有人大声讲了句荤话。这笑话赵子骥知道,军营里的士卒太久没碰女人的时候,就会讲这个笑话。

一个心结打开了。赵子骥说:“我叫赵子骥。”生平第一次,他又补充道:“外号‘赵小鸡儿’。”

“真的?嚯!那咱俩天生就该是兄弟呀!”名叫任待燕的汉子喊道,“有酒又有妞儿,此生何足忧!”这是一首很老的歌。

众人又是一阵狂笑,赵子骥走到路上,成了山贼。

他吃惊地发现,自己感觉就像是回到家里。他看着这个年轻人——任待燕起码比自己小十岁——与此同时,心里明白,自己的一生都将追随他,直到他们当中有一人,或是两人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