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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一件事,咒骂一声,费力地站起来,把蒙在三个鸟笼上的罩子取下来。鸟笼用金丝打造,上面镶着宝石,极其珍贵,不可外露。不过在这儿也没人看见,何况天这么热,鸟在罩子底下有闷死的危险。正午时分,又关在鸟笼里,这几只鸟不会叫出声来的。

其他人都累坏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有些人已经睡着了,要回原来那棵树下,得从他们身边经过。赵子骥又走到路中间,站在太阳底下,向两边张望。

他恶狠狠地咒骂一句。老都管正举着水壶喝水,听他出声,便瞅了他一眼。都管在辛阳府中养尊处优,听不得军汉们的粗俗言语。他妈的,一橛子捅了你屁眼儿,赵子骥心想,不爱听当兵的说话,你自己一个人走啊,看你去不去得了江边!

去不了江边,也对付不了身后这伙人。这伙人正往坡顶走来,眼下在低处,看不到赵子骥他们,而赵子骥从高处却能看见他们。这他妈的才是这个当兵的非要他们上了坡才休息的原因。

赵子骥哑着嗓子,招呼一名手下把鸟笼重新罩上。对面这伙人顶着中午的烈日,大摇大摆地沿着山坡走来,看样子应该也是行商的。不过看见镶着宝石的金丝雀笼,小贩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到处嚼舌头。

这帮人走上坡顶,看见十几号人在路边或坐或躺,很自然地表现出紧张的样子。

赵子骥已经重新倚着树坐下了,短剑藏在上衣里面。他知道,手底下的士兵,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情愿死在路上,所以也都警惕起来。可就在这时,老都管却摆足架势,傻乎乎地站起身,还施了一礼。这个动作,任谁见了都会明白,这人必定不是做买卖的。

老都管问:“诸位兄弟一路可好?不知你们可有酒喝?”

赵子骥脸上一阵抽搐,差点儿破口大骂。

“有个鸟!”对面领头的说道,“啥都没有,身上半点儿值钱玩意儿都没有!你们可别光为口水就害人性命啊!”

“这种事,以前倒是干过。”都管一边说,一边自以为机灵地嘎嘎直笑。

“前头不远就有条河!”另一帮人里有人哭喊道,“这会儿还没断流呢!你们不必——”

“咱们不伤人性命。”赵子骥坐在那里说道。

对方总共有六个人,都是乡下人,东西都背在背上,连头驴都没有。赵子骥接着说:“到对面去,够你们乘凉的。我们一会儿就上路。”

“去江边?”另一个领头的说,这回没那么紧张了。他年纪比赵子骥大,剃了个光头,说话含糊却不粗鲁。赵子骥没有托大,他不想跟人搭伴而行,以免被人识破伪装。而且,关于此行的任何消息走漏出去,都可能带来危险。

“正是。”都管正儿八经地回答道。显然,他是因为对方跟赵子骥说话而感到气恼,他补充道:“估计还要走上两三天。”

另一拨人行动起来,走到路对面的树荫下。领头的却没动。他的衣服脏乎乎的,并且跟其他人一样,汗如雨下。他又跟赵子骥——而非老都管——说:“俺们不用走那么远,前头有村子,村边有个蚕场,俺们要把麻布送过去。”

庄户衣裳。赚不了多少钱,不过世道不好,能干啥干啥吧。

“缫丝者,衣粗麻呀。”赵子骥说。

那人往路上吐口唾沫,说:“可不!”

他走到路对面,跟自己人聚到一起。赵子骥看见手下士兵紧紧盯着他们,心中一喜。怕死能让人更机灵些,哪怕他已经又累又热,近乎麻木。

又过了一会儿,赵子骥正打算唤众人起身继续赶路,手下却看见又有人沿着坡路上来。

这次来的只有一个人。这是个年轻汉子,头戴草帽,打着赤膊,背上挑着一根扁担,两头挂着桶,上面盖着桶盖。这人年轻力壮,尽管挑着重物,一路走上坡来,步子却很稳当。

独自一人赶路,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不过话说回来,他身上显然也没什么值钱家当。一般来说,山贼不怎么骚扰农民,除非农民转而对抗自己,或者是帮助官府。大部分时间里,因为收税和西北战事需要征兵的缘故,官军比拦路抢劫的山贼更招人恨。

赵子骥没有起身,不过,他发现,看见那两只大桶,他嘴里开始流口水了。

他手下的一名士兵突然开口了:“你有酒卖?”

赵子骥哑着嗓子说:“咱们不买。”

路上行走,有很多把戏。赵子骥清楚得很。

“俺也不卖。”那年轻汉子一边上来一边说,“这是给蚕场的。俺每天挑两桶,一桶卖五个大钱。”

都管一边起身,一边急巴巴地说:“让你省点力气,我这就给你十个大钱。”

赵子骥说:“不行。”

他也站起身来。这样做可不容易,他几乎能想象出那酒的甜味。

“管你要不要,”赤膊的农夫执拗地说,“人家在‘日升号’等着俺呢,送去了就给钱。俺把酒卖给你,丢了生意,俺爹要揍我哩。”

赵子骥点点头:“有道理。快走吧,小子。早发大财呀。”

“等等!”

是对面商贩的头领。他从树林里走出来,走到路对面。“给你十五个钱,换你一桶酒。你把另一桶酒挑去蚕场白送给他。你提前去,他们白喝一桶酒,大家都高兴!”

“我们不高兴!”都管大声嚷道。赵子骥的人也嘟囔起来。

见那边的商贩头领走过来,卖酒的也犹豫了。在乡下十五钱买一桶酒,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天这么热,这会儿卖一桶出去,剩下的路也轻快些。赵子骥看见他在心里盘算。

那汉子说:“可俺没带瓢啊。”

商贩笑了:“俺们有,这个无妨。拿着,给你的钱,给俺们的酒。把剩下的酒装进两个桶里,你走路也轻快。过了晌午,还要更热。”

赵子骥心想,这倒不假,话也说得巧妙。他也馋酒馋得要命,可他也不想因为这酒被人要去性命。这种事,他听得多了。

老都管喊道:“我们出二十钱!”

“不行!”赵子骥喝道。这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他绝不容许。“咱们不买。”说这几个字,简直伤透他的心。

年轻人说:“反正是人家先买的。”显然,他不会做买卖。他转过头去:“十五个钱一桶酒,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很快就成交了。领头的数钱这工夫,其他小贩从树底下走出来。赵子骥感受到两件事情:其一,他渴得要命;其二,手下人向他投射来灼热的恨意。

那伙商贩从挑子上解下一只酒桶,在路中间揭开酒桶盖。赵子骥心想,这可真蠢。他们轮流用一只长柄水瓢舀酒喝。盖子一揭开,淡淡的酒香就弥散开来。这也可能是未能喝酒之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