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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赈坐在火炉边,一边等檀茗回来,喝下这杯夺命酒,一边心想,他会想念檀茗的。他至今都会想念自己的原配夫人。

寇赈一边抿着自己杯中酒,一边打定主意,他再也不会娶妻了,做妻子的虽然温柔,精致,却也是他的软肋。

卢超告诉侄子,身为国使,必须把自己想象成女人。

他要像女人一样察言观色,揣摩透遇见的每一个男人的秉性。

在出海北上的船上,卢超向卢马解释说,不论在宫中,还是在别处,女人都是靠着这样的本领生活,都是这样在世上寻一片容身之地。

这样的本领他以前就用过。当年也正是凭着这些技巧,他曾两度北上面见萧虏皇帝,第一次是去送寿辰贺礼,第二次则是同萧虏交涉,希望他们归还十四故州,或是至少归还一部分——最后谈判无疾而终。那两次都走陆路,为了显示出使的规格之高,还带上数量庞大的随员。

这一次出使则完全不同。走海路,带的人也不多,并且相当隐秘。

卢超认为,国使的言行举止不能跟一般男人一样。朝廷和国家都要透过他的出行来收集信息、了解对手。因此,他一定要谨慎小心,绝不可以莽撞行事。

他需要观察。要弄清楚他们的兵马数量,观察有没有饥荒或者民怨,注意番族头领身边,说到某件事情时,谁的眼神会游移不定。如果有机会,以后还要找机会跟他们谈谈。弄清楚谁是头领身边的红人,谁又因此怀恨在心。

他还要向对方提出问题,语气要谦恭温顺,还要记住回答,或是用暗语把它写下来。过去曾经出过纸面记录被人发现的窘迫事情。

他要对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大快朵颐(这一点他早已提醒过侄子),还要大口喝下番子们嗜之如命的酸马奶。还在船上,他和卢马就已经这样做了,为上岸以后做准备。侄子本就晕船,喝了马奶酒结果更糟。要不是心肠太好,卢超早就要哈哈大笑了。不过他倒是在给自己的兄长、卢马的父亲的信中乐呵呵地记下了这一笔。

不过,喝酒在草原上是件大事。酒量好坏关乎其他人对你的态度。卢超告诉面有菜色的侄子,在这个方面,他们又必须显示出男子气概。

还有女人,番子们会给他们送来女人,面对女人时,也要有男子气概。卢马必须明白,这些女人跟花街柳巷里涂脂抹粉的妓女并不一样。卢超说,番子送来女人,他们必须笑纳。到了晚上,那些女人进了帐篷,他们也必须展现出十足充沛的精力。卢马应当把这视为任务的一部分。

不能跟这些女人说话,尽管未必真的有风险,因为这些人里没几个会说奇台语的。不过,有一两个会说的可能性总还是有的,所以若是有她们在场,说话时还是不可疏忽大意。

卢超说,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任何环节都有可能出错,进而导致整个任务失败。曾经有过使节被杀的先例,尽管并不多见。萧虏帝国有皇帝,有都城,并且努力修治文德。

可他们并非要出使萧虏。

船在长城以北很远的地方靠岸,岸上早有护卫队在等他们。上岸后,他们将在护卫队的护送下向内陆前进,深入内陆距离的远近,部分关乎他们的第一个任务——评估对方对自己的礼遇程度如何。

这个新部落——阿尔泰——的可汗是会和他走上同等路程与他会面,还是让奇台使节走得再远一点?

倘若是出使萧虏,得体的做法是在萧虏的一座都城里面见萧虏皇帝,不过这次出使,他们要见的可不是什么皇帝。这是个造反的部落头领,而国使一行则——有可能——给他带来奇台帝国的支持。所以应该这个头领主动前来迎接他们。

一行人骑着马,离开海岸,穿过一片山丘,尚且没有走到让人不安的空旷的大草原。卢超找到阿尔泰护卫队的通事,随口向他打听一些事情,得到的答案却并不能让人满意。

通事说,阿尔泰人祖祖辈辈居住在黑水江北岸,靠近勾丽半岛,这些卢超也都知道。可是阿尔泰可汗和麾下骑兵显然已经不在那里了。通事说。

“那他们现在何处?”卢超礼貌地问道。

通事朝西边胡乱一指,说那边正在打仗。

这些卢超也都了解。毕竟那是一场叛乱。卢超就是因为这场叛乱才代表官家来到这里。他将审时度势,与之谈判。奇台应该支持阿尔泰叛乱吗?作为交换,阿尔泰人又能提供什么?

交换条件自然是十四故州。

卢超对这趟任务的态度有所保留,尽管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起,可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倘若这个新崛起的部落已经强大到足以搅翻整个草原,那它便也强大到足以扰乱奇台边境安宁。可话说回来,草原上一向战乱不休,倘若这次也跟往常一样,过不了多久便会平息,那支持反叛、惹恼萧虏又有什么意义呢?

简言之,一切都尚无定论。阿尔泰会不会只是因为萧虏独断专横而不满,但如果得到奇台的帮助,取胜后他们便愿意对奇台俯首称臣?还是说,他们生性野蛮,就像……狼?

奇台人都恨狼。谁也没法驯服狼。

卢超问:“哪里在打仗?”这一回看向护卫队的头领。要靠通事来回传话真是讨厌。阿尔泰派来迎接他们的这几个人,个头不高,打着赤膊,都是罗圈腿——骑术倒十分了得。这里面只有一个人会说奇台语,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承认。

回答是,东京。

领队的岁数不小,模样丑得厉害。

“你们在攻打萧虏的东京?”卢超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惊讶。这要是真的,那可太快了。

通事把这句话说给头领听,等头领回答完,他自己先笑了一下。

他说:“打完了,正在料理后事,还要就地招募新的骑兵。”

正在料理后事。卢超想象得出来。他注意到刚才那一丝笑容。尽管心中吃惊不小,但面上还是保持温和。

“可汗一路打到东京?”卢超说,“那他怎么赶得及来接见我们?”

卢超听得仔细,通事和头领的交谈中有一丝迟疑。问得尖锐,答得也警觉。卢超听着他们说话,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通事说:“我们都统完颜会来接见你们。”

卢超马上问道:“可汗不来?”通事翻译这句话时没有笑了。

“说了,可汗打仗。”

“你说可汗的大军已经攻下了东京。”

通事把卢超的话翻译过去。

头领摇摇头,动作里透着固执。通事也摇了摇头。

“来的是都统。”

身为国使,有时候不得不有所行动,哪怕这会把自己——和整个使团——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