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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睹了整个过程,事后他还跟人讲起过此事。实际上,这个故事他说了一辈子,后来又发生了些别的事情,于是这故事被传得越来越广。

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说总共有十二名士兵前来捉拿一个人,如不能生擒就要将他就地处决,然而这个人是任待燕,当时还只是个领五千兵马的统制,那年春天刚刚得到任命。

毫无疑问,来人知道任待燕就在这儿。

那么接下来有三个选择。他可以等在门里,拔剑在手,先刺死一个人,然后不管他是否毙命,立马冲出去,趁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再杀死一个,运气好的话就解决两个。

对手可能有五个人,照理其中一人会在仓房后面,不过他想他们宁愿待在一起。一来仓房没有后门,二来没有谁想独自一人守在另一头。

他也可以趁对方不备直接冲出去,免得被困在里面。对方有火把,有可能点着仓房,逼他出来。萧虏骑兵对奇台人仓房纵火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任待燕可不想被困在火中。也可能对方并不想杀他,只有在不得已时才会放火,好赶他出来,然后抓去审讯。如果是他就会这么办,不过眼下他对萧虏人知之甚少。另外,审讯过程当中也难逃一死。

任待燕情绪镇定,却也怒火中烧。生死关头,精神状态如何至关重要。他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危机,怒气往往能助他一臂之力。

现在死还太早了,还有太多未竟之事。他选择了第三个方案。他快步来到仓房后墙那块没钉牢的墙板旁,把身上的小包袱推出去,听听有没有动静。没有。他把那块板子撬开,扯到一边,先抽出剑来,然后钻了出来。一根木头刺扎进胳膊里,一划,拉出一道血口子。

挂花了。有意思。

他钻出来,暴露在月光之下。眼下只有半个月亮,挂在西边,不算亮,但也足够照见人了。他赶紧行动起来,包袱撂在那里,朝着与农民的房子相反的方向绕了一大圈,远离仓房。一脱离仓房的掩护,任待燕就趴到地上,压低身子,飞快地爬出去很远。

他可以一直这样前进,对方或许不会找到他。

不过也很有可能会找到。任待燕只能靠两条腿,而对方有马,还能去找狗和帮手。对方一进仓房就会明白这里刚才有人待过。此地距离金河太远,光靠两条腿根本跑不掉,何况边境上也有驻兵,到时也会有人骑马先他一步向驻军发出警报。他需要一匹马。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想从四个萧虏骑兵面前逃走。

这是任待燕此生与番族的第一次遭遇。也许还是最后一次。说真的,今晚也可能是一场大戏的开场,而他为此所作的准备,可以追溯到当年盛都县外的竹林,或是县郊的另一片树林,在那里,他杀了人,从此入了山林,学会了各种杀人的本事。

有两个骑兵已经下了马,举着火把,正向仓房靠近。不难猜到,另外两人并不下马,而是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举着弓掩护这两人。人在战场上的行为往往都有套路。有些时候这样做是明智之举,更多时候,这不过是……惯性使然。

任待燕一边爬,一边刻意压低身子。他像鬼一样从最近的骑兵身后站起身。火把都在下马的两人手里,这人处在暗处。战马训练有素,也许比骑手更佳。

任待燕箭步上前,跳过去一刀切开那骑手的喉咙,后者不吭一声倒下。而战马一如任待燕所料,只是稍微挪了几步,也没有发出声响。任待燕溜下马背,扶住尸体,悄悄地把他放在被晒得萎蔫的枯草地上。

下马的两个人已经走到门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剑,想看看这样能不能打开仓房的门。最后,两人将火把插进地里,又一起把门闩卸下。他们不想弄出动静,可还是发出金属剐擦的声响。等卸下门闩,另一个未下马的骑兵也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干掉了。

任待燕取下骑手的弓和箭菔,翻身上马。他一直相信,学习使用草原上的弓箭很有必要。番子的弓箭都要小一些,便于马上骑射。只要勤加练习,就可以适应。世间万事多是如此。仓门口有火光,那两人就是活靶子。任待燕先射死一个。

另一个人转过身来,任待燕看见他年轻的脸上写满惊恐。他一箭射中那人的眼睛。脸上一箭,算是传达个信息。

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这户农民应该听见有人骑马过来。任待燕想,这不打紧。他不想杀这个农民。他用一根长牵绳把另一匹马跟自己要骑的这匹拴到一起——这种绳子萧虏人总是随身带着。有两匹马好多了,这下赶路就更快了。他先骑马绕到仓房后面,从墙洞旁捡起包袱,然后绕到前门,动作虽快,却并不忙乱——这两者之间有区别——然后捡起另一支箭菔,然后灭掉火把,催着战马向南疾驰。他心想,又有弓箭了,真不错。

同样不错的,还有这里的新开端。是的,新的开端。

这里在戍泉北边,从这里到戍泉要骑马走上一天。赵子骥不该来这儿。不过他也知道,不管任待燕会怎么说,他都应该来这儿。夏季针对走私的巡逻要多一些,因为走私贩子也多。金河北岸的情况他无能为力,不过赵子骥的军阶允许他调动手下军士沿着南岸巡逻一段——他告诉部下,这里是个渡河的好地方。

这里水流平缓,夏季河水也要浅一些,从这里可以在两岸间直南直北地来回穿梭。大量的黄土把河水都染成了金黄色,金河之名正是由此得来。从这里不论往东还是往西,河岸都很陡峭,然而在这里,河面变宽,水流变慢,河岸的坡度也平缓一些。再往东,河道淤塞,几百年来,奇台帝国在金河两岸(彼时两岸都还是帝国疆土)不知修了多少次堤坝,可是水患仍旧连年不休。

在这里,水性好的人可以直接游到对岸,不过传说这浑沌的河水里面有能害人性命的怪物。如果是在战时,战马也能驮着主人游到对岸。不过最好的办法是让马(听说在西边是用骆驼)拖着木排或是牛皮筏子过河。

在这里金河就是两国边界。往东往西则不是这样。从这里往东,经过延陵再到京师,金河蜿蜒向南,直到靠近汉金,这一段金河两岸都属于奇台,两国边界在金河与长城之间。而往西一直到金河的发源地,奇台与祁里就其归属争执不下。

不过这又是个谎言,赵子骥想,其实并不是存在争执,而是奇台失去了那段流域。根据重新缔结的和约,那一部分金河划归祁里了。跟金河一起拱手相让的,还有当年丝绸之路上通向遥远西域的关口。赵子骥心想,不知道如今的玉门关是个什么样子。在过去,全世界的财富都通过那里流入奇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