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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岱姬,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心甘情愿地放下毕生使命跟你走的。”

狐魅再次语带笑意地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心甘情愿,与我何干?妾身在这里,你就一定要随我走了。”

任待燕摇摇头:“我可不信。”

狐魅只是又笑了笑,却换了个语调:“你越是拒绝,越是让我兴起。妾身这身子就是明证。转过身,看看我。我让你看。等这世上只剩下咱们俩,那一切就更甜美、更让人难以自拔了。”

“不行,”任待燕又拒绝道,“我必须留下,留在这世上,留在当下。岱姬仙子可愿意……能否发发慈悲?”

“不能。”岱姬的回答很简单,“慈悲与我无关。”

任待燕明白。慈悲是人类情感,狐魅却并非人类。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转过身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的眼睛一直睁着。

有一瞬间,他真的停止了呼吸。傍晚的阳光洒在岱姬身上。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而光滑,脖颈纤长,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黑中透蓝。她的嘴唇,嗯,红色的,指甲纤长,也是红色。身上的轻纱衣裳也一如待燕所料,红色的,随风轻摆,勾勒出身躯的线条,任待燕能看得出来,这身子确如岱姬之前所说的,已经情欲难耐了。她看起来正值青春年华,其实却并不年轻。

她嫣然一笑,露出如贝的皓齿。她说:“不发慈悲,不过你要什么,妾身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

羁绊变成了坚盾,成了桅杆,在江上的激流中,在——任待燕从来不曾见过的——浪涛汹涌的黑色大海上起起伏伏,时隐时现。

任待燕死死抱住这桅杆,心中惊恐万状。他说:“我要什么已经告诉你了。要杀便杀,我已经发过誓,就算死也不会变心。”

“发过誓?”狐魅的语调又变了,其中带了些不像是人类所有的东西。她穿着一双金色的布履,镶着宝石,露着脚趾。

她就是大江大海,他也许会葬身在这里。

任待燕说:“不忘故土,收拾山河。”

刚才说的,是他毕生的追求。几乎是他的全部追求。方才走到湖边时,这的确是他的全部,可是现在,又有了另一样挂念,这挂念来自春天,他至今都记得。这挂念就是那暴风雨中的桅杆。

岱姬——这让人晕眩的尤物——笑了。“收拾山河?一百年后会怎样?两百年后呢?一条边界而已,划在哪里有什么打紧的?”

任待燕渐渐意识到,自己能在她面前站稳脚跟。他慢慢说道:“岱姬,我只能留在自己的这个时代。我无法为后来者、为将来的天下争取这一切。我们生来就是如此。”

岱姬一动不动。风徐徐吹来,拨弄着她的头发。她在这里,任待燕没办法估算时间。她的皓齿红唇,她薄纱之下的身子里按捺不住的情欲,她的情意款款,邀他共赴云雨直到地久天长,这一切叫任待燕几乎难以自持。

几乎难以自持,却终于还是可以自持。她在薄纱之下丝缕不着。她的眼睛真大。只要上前一步,任待燕就能吻上她的红唇,就能用自己的嘴唇阖上那双大眼,而她就会……

像是在梦里一样,任待燕听见岱姬开口了。“妾身不想发什么慈悲,妾身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很好奇,何况,我也有的是耐心。以后你也许还会见到我,不过这也说不准。快走吧,趁我还没改主意。你这是犯傻,离开这里,以后的日子没准儿就只有凄风苦雨,不过,就让你尝尝吧。”

到最后,任待燕终究还是打了个哆嗦。

“岱姬,你……你能预知未来?”

岱姬摇摇头,头发在风中轻摆,耳坠则随着头的摇动发出悦耳的声音。“妾身又不是神仙,”她说,“快走吧。”

任待燕把湖水和岱姬留在身后,头也不回,沿着来路朝他的坐骑走去。走到半路,他突然感到一阵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仿佛太阳里射来一把利剑。任待燕不由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一份薄礼,”他听见路的另一头传来狐魅的声音,“好教你记得妾身。”跟着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