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2/4页)

叔叔告诉过卢马,这句话说完,就是今早的第一个关口。

“他们在东京跟萧虏人会盟?”官家亲口问道。

“陛下,阿尔泰部的完颜说,东京根本没有坚持多久,在他们起兵的头几个月就失陷了。如今就连萧虏皇帝都不知去向。此刻萧虏皇帝正躲在山野之中。”

“这不可能!”又有人说话了,是太监邬童。他突然插嘴,不知是真的难以置信,还是假装如此。“大人被人骗了吧,不然就是大人听错了!”

“堂堂天朝的国使,能被一个番子骗了?邬大人真这么想?”卢超语调冰冷地问道。毫无疑问,他本该以官职称呼邬童,可他没有。“何况,如果真是这样,阿尔泰这样做是想说明些什么呢?”

“如果真是这样,国使大人这样做又能说明什么呢?”邬童的回答同样冰冷。

卢马暗想,这才没多久,大殿里就已经冷冰冰的了。

正当所有人都两股战战之时,大殿对面有人站了出来。卢马想,这可需要不小的勇气呀。他看见,这人正是提点汉金刑狱公事王黻银。这人个子不高,体形丰满,胡子修得整齐,一身官袍十分得体。他拱一拱手,请求发言。卢马的叔叔这时有权让他说话,他向王黻银点点头,说了句:“大人请。”

提刑大人说:“臣等可以向陛下确认,国使大人所说,句句属实。”

“这个‘等’,还有谁?”在卢马听来,太宰的问话里不带一丝感情。

“是臣过去的亲兵首领,如今是一名禁军统制。此人名叫任待燕,陛下当还记得,此人勇武不凡。若是陛下圣允,可以叫他上前说话。”

“勇武不凡?”官家问道。

“陛下,今年春天,他在“艮岳”救过一个人。是陛下垂爱的一位词人,是齐夫人?陛下正是为此将他擢升为禁军统制的。”

官家眉头微微一皱,继而笑了。卢马暗忖,官家笑起来真是和善,就像太阳一般,叫人心里一暖。

“朕还记得。任卿,有话就讲吧。”官家说完,脸上的笑意也退了。是因为想起“艮岳”里的行刺事件,还是被这里的冲突扰得心烦?卢马也说不清。他真不想待在这里呀。

之前看着卢马的那个年轻人迈步上前,看不出有丝毫局促。他穿着貉袖战靴,而非朝服。卢马对官服上的官阶标志了解不多,所以看不出他的品级,不过这人还很年轻,论品级似乎不该高到有资格参与朝会的程度。

那也比我有资格。卢马心想。他一边观察,一边等待,眼前又闪过家里农田东边的小溪的样子。此刻正是夏日清晨,阳光穿透树林的枝叶,小溪就该是这般光景。真想回家呀。

如果跟一个人共同生活、一起旅行、并肩作战多年,你就能辨认得出这人内心的情绪起伏,哪怕这迹象毫不起眼,哪怕其他人都无从发现。

赵子骥和提刑大人的亲兵站在大殿边上,看着任待燕走上前去。从他兄弟谨慎的动作中,他看出来,眼前这场游戏里,押在桌上的赌注有多高。

他害怕了。他自己和跟随提刑大人的另外三人纯粹只是摆设。他们只是侍卫,是品级的象征。王黻银出于好意,让他穿上过去的貉袖,好在今天可以来到大殿里。

赵子骥腿肚子后面还绑着一把薄薄的、没有刀柄的匕首。万一被人发现,他就会人头不保。不过没人会检查靴子,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个。只有在出了大差错、他和任待燕一起被投入大牢的情况下,刀子才会派上用场。应对后一种情况,赵子骥有经验;可对眼下的情景却毫无办法。傻子才会在这里费力地拔下靴子,亮出一把小刀来。不过,就算没用,身上有件武器还是让赵子骥踏实不少。

他一点也不想到大殿上来。他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没错,这下他可以告诉儿女——如果他有儿女的话——他曾经进过汉金的皇宫里,亲眼见过大殿之上的文宗皇帝,还亲耳听过皇帝说话。没准儿有一天,这番经历还能帮他讨到媳妇,不过——他只是站在大殿边上,挨着一根汉白玉石柱,这点小事就能唬得住的女人,他愿不愿意要都还两说呢。

笨蛋,笨蛋,想啥呢!不对,他来这里,是因为他知道有他在,任待燕会自在些。所以,赵子骥和提刑大人一样,注视着任待燕,看他——再一次——做好准备,执行那近乎目盲的老人的计策。

抱负和梦想,能把人推上酒桌,与意想不到的人把酒言欢,让你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沉醉在改变世界的幻景当中。

他看见任待燕拜了三拜——军人之礼,而非廷臣之礼——态度恭敬,修养不足。任待燕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想装样子。装样子在这里没用。

随后,赵子骥听见他的兄弟开口了。他语调平缓,说话直截了当:“启奏陛下,朝使大人在东北听到的消息,戍泉北方的兵营和村庄里也有传闻。的确有消息说,阿尔泰人已经攻陷了萧虏东京。”

赵子骥把视线转向太宰和他身边的太监。任待燕不能转过头看,但赵子骥站在后面,他可以。任待燕所说的,是对邬童的直接驳斥。太宰面如止水,看不出一丝波澜。距离太远了,何况赵子骥也不了解他。然而,太监却紧抿着嘴唇,赵子骥觉得,那嘴唇就像一把刀。

这时,官家直接对着任待燕——帝国西部一个书吏家的小儿子——问话了。官家说:“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任待燕定住心神,吸一口气。他必须冷静下来。可是,一旦明白在这大殿之上,跟自己说话的正是头戴冕冠的当朝天子,任谁都会感到天旋地转。任待燕不能老是想着这个,也不能想父亲。

他说:“启奏陛下,臣亲自到过那里。当时臣与部下被派往西方,臣以为应当尽量对金河的边界地区多作了解。”

“卿亲身渡过界河?”

“陛下圣明。”

“深入萧虏境内?”

“陛下圣明。”

“带了多少人?”

“臣假扮成私盐贩子,只身前往,陛下。”

“卿的所为,有悖王法啊。”官家说。

“陛下圣明。”

官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刚才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得到了确认。任待燕心想,官家在这深宫之内,实在太容易受人蒙蔽了。他连厄里噶亚都不了解。正因为这样,这个早上才如此重要。

任待燕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目光滑向太宰那里。当初想要害死珊儿的正是寇赈的第一个妻子。然而,命运和政治如此苦涩而复杂,今天早上,任待燕和太宰想要的有可能是同一样东西。

“那么,萧虏东京的传闻……卿真的相信,确有其事?”官家的眉头皱成一团。